第八十章 逼宫
第八十章 逼宫
陛下! 黄门侍郎声音颤抖,跌跌撞撞地推开了藏经阁的门。虽是正午,但没有点灯的阁内依旧昏暗。 徽帝沉默地盘坐在蒲团上,手里一串沉香木佛珠啪的断了。 一连串佛珠滚落的声音如大雨忽至,砸在地面,纷乱的一片。 身边的太子倏地起身,腰间佩剑一抽就要冲出去,却被徽帝拉住了。 守不住了?他问,声音平静,丝毫不见兵临城下的走投无路。 小黄门怔怔地低头,嗯了一声,方要再说些什么,随着一声巨响,禅院的门已经被砸开了。 身穿黑色胄甲的叛军一涌而入,一息间便将藏经阁团团围住。 徽帝一怔,枯黄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更多的了然替代。 黑色,那是燕王所率当年北伐军的甲胄。 日光纷乱,门前人影憧憧,黑影和白光交错,晃得人睁不开眼。徽帝伸手遮了遮眼,看见一排排对准他的森白箭尖后,行来一个玄衣劲装的颀长身影。 他的步子沉而缓,不见逼宫擒王之后的张扬得意,也不见直面天子的卑微怯懦。 呵徽帝轻哂,顾家养出的好儿子。 顾侍郎!一边的太子见状大喜过望,扔下手中的剑,喜笑颜开地跑过去,却被徽帝沉冷的声音喝住了。 是了,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从秦澍开始查太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一切都已经被顾荇之知晓。 以如今朝中的势力分布,除了吴汲,怕也是只有他才能做到如此消息灵通。一边联合宋毓调虎离山,一边集结燕王旧部釜底抽薪。 只是徽帝没有想到,这次他万般小心的诱杀行动,顾荇之能提前知晓不说,还能在短时间里,轻而易举地策反他派去的两枚心腹。 反观他这边,消息被彻底阻断,直到东窗事发才幡然醒悟。 父皇?太子不解,侧头唤了他一声。 而对面的顾荇之站定后依旧是双手一揖,对徽帝和太子行君臣礼。 徽帝冷笑了一声,顾侍郎既带兵造反,这所谓的君臣礼还是免了吧。 太子闻言微震,却见顾荇之淡然地在两人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了。 顾侍郎你太子颤巍巍地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倒是顾荇之接了话头,平静道:臣来,是想问陛下几个问题。 言讫抬头,那双深眸逼视过来,不卑不亢。 看着门外的叛军和匍匐在地的小黄门,太子总算是回过味来。 大胆!他暴怒而起,指着顾荇之骂道:你罔顾百年家风,一朝看清,却只是个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 长剑破空,太子拾起地上的剑,向着顾荇之挥剑砍去。 铿 金属冷硬的声音在耳边挂出一阵长长的惊响。 一只箭矢飞驰而来,精准地擦着太子持剑的右手飞过,逼得他侧避,踉跄数步。 啧啧斜靠在阁中梁柱下的花扬摇摇头,挑眉道:我说弟弟,大人在说话,别老一惊一乍地插嘴。 太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还要上前,却被徽帝喝止。 顾侍郎说有问题,徽帝坦然,回视顾荇之道:有问题便问吧。 这时,禅院外忽地sao动起来。 一名侍卫急步行入,对坐在堂中的顾荇之拜道:吴相在禅院外求见皇上和大人。 徽帝一怔,他倒是忘了。方才顾荇之闯寺的时候,因为怀疑叛军是吴汲的人,他提前让人将他软禁在了另一边的禅房中。 不等徽帝回应,顾荇之对着那侍卫淡声应允。片刻后,吴汲由两名侍卫带入了藏经阁。 佛堂内一时寂寂,白玉莲花香炉里燃着专门用于供佛的白旃檀,香味清幽、绵而不断,像极了人间的念念相续。 有善念、亦有恶念。 一片沉默中,吴汲义愤填膺地指着顾荇之,张口诘问道:顾侍郎这是要反了吗?! 顾荇之没有回他,而是从袖中摸出几样东西放在面前陈相的棋谱、殿前司鱼符、太医院的药方、北伐旧案的卷宗,最后,是一面残破不堪的北伐军旗。 吴汲和徽帝的脸色,霎时都难看起来。 臣说过,此次前来不为逼宫造反,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 顾荇之一边说,一边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好,眼神垂落,显得寂寥又落寞。修长的指抚过边角卷曲的棋谱,露出被陈相撕掉的那一页。 他忽地抬头看向徽帝,眼神凛冽,陈相本就是你杀的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吴汲和徽帝都沉默不言,只有太子不明就里地想要争辩,却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久为帝王的人,哪怕是缠绵病榻、行至末路路,依旧是保持着君王该有的威严和骄傲。 徽帝的目光扫过来,看着顾荇之一字一句道:是朕,可那又怎样?身为臣子,当有分寸。管了不该管的事,朕要他的命,这有什么错? 顾荇之闻言沉默,将手中棋谱往前一推,但皇上可曾知道,陈相虽拿北伐一案试探,但直到他走出勤政殿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徽帝的手紧紧拽起,没有说话。 弃子入局顾荇之喃喃,这是他给微臣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也是留给陛下的,两朝老臣,唯一一点私心。 顾荇之微顿,声音中略染苦涩,饶是他知晓陛下当年为夺皇位不择手段、通敌叛国,他也愿意给陛下和南祁一个机会,一个只要陛下肯补救,他便能忠心如旧的机会。 可惜陛下没有,陛下选择将路走绝。 徽帝神色微凛,追问,你什么意思? 顾荇之将棋谱调转,正对徽帝,想必那一夜,陛下杀了陈相后,便派人清查了一遍陈府,想是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徽帝闻言抿唇,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顾荇之继续道:这是因为那些证据,陈相已经自己销毁掉了。 他知道陛下若是对他起了杀心,一定会抢占先机处理掉任何相关证据,所以证据留或不留,并无意义,反倒会给知情之人招来杀身之祸。 故而在见了范萱,确认他手中证据之后,陈相并没有将东西交给任何一人。 因为他知道靠着这些证据,要撼动本朝最有权势之人,无疑痴人说梦。 且若徽帝真的起了杀心,那么救亡图存唯一的法子,便是拨乱反正、改朝换代。 但当时朝中党派争斗正盛,主战派不会对陈相之死善罢甘休。徽帝长久以来的制衡之术被打乱,他也会担心吴汲一家独大。 所以陈相断定他有心借此机会除掉吴汲,扶持新的忠于太子的力量。 那么顾荇之,就成了徽帝用于打压吴汲,辅佐太子的最佳人选。 一来,他秉承顾家遗风,在朝堂中保持中立,选他查案,战和两派都不会有异议;二来,顾氏乃百年大族,文官之中声望最高,手无兵权且一向以忠君爱民为族训。整个南祁,最不可能造反的人,便是顾荇之。 可是徽帝万万没有想到,陈相会派人给一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宋毓递去消息,让他带着自己留给顾荇之的线索来了金陵 陈相一直都知道宋毓的打算、宋毓的兵力,他也知道顾荇之的为人、顾荇之的顾虑,所以他死前豪赌一把,将这个他兢兢业业守护了几十年的飘摇国土,留给两个他最能信任的人。 而徽帝也正如陈相所料,不遗余力地扶持顾荇之、牵制吴汲。 可徽帝没有想到的是,顾荇之太聪明,聪明到根据陈相只言片语的提示,就查到了北伐,甚至还从北伐查到了 吴相,顾荇之再次开口,将手中关于北伐旧案的卷宗递过去,你可还记得,当年北上的运粮队伍里,有一个叫范萱的人? 吴汲瞳孔微震,没有说话。 顾荇之收回目光,淡淡道:当年你病休一月,随运粮队伍北上,在向北凉通风报信后连夜出逃,以为他们全军覆没。却未曾想,范萱活了下来,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一辈子,在临终之前找到陈相,将这个隐瞒了十六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顾荇之接着看向吴汲,点了点地上的鱼符道:若说十六年前你助太子、害燕王,是站了太子党,以求日后的飞黄腾达。可百花楼其实是殿前司分支这件事,你掌管殿前司多年,竟然没有察觉 他一顿,目光深邃,或者说,你只是假装没有察觉。无论是陈相之事百花楼刻意嫁祸殿前司也好,扶持我处处牵制你也罢,你都知道,只是逆来顺受、不想计较。这究竟是你委身求全的方法,还是因为对谁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歉疚 顾荇之! 言讫,沉默良久的吴汲终于开口。他怒目直视顾荇之,努力作出镇定平静的样子,但紧拽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下颌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原来吴汲的愚忠和徽帝的不信任,真的是因为太医院药方上的那一道落笔。 是因为太子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