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别来无恙
第四十章 别来无恙
春意阑珊,寒梅不再。巳时的钟粹宫内风声鹤唳,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一旁的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片以及guntang的茶水,纯妃坐在上首,翠羽步摇在发顶颤颤悠悠,半边身子倚着座椅,闭目蹙眉,戾气未消。 俞姑姑领着燕怀泽走进殿内,朝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才战战兢兢地退出去。 燕怀泽瞥一眼满地狼藉,朝纯妃鞠礼请安,随后半开玩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母妃不悦,抑或着,是儿臣做错了事? 纯妃揉揉额角,头疼道:与你无关,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奴才罢了。 有儿臣在,母妃日后大可少cao些心。 纯妃终于睁开眼,望向他:说起来,怡亲王那头还没有消息? 儿臣说了,母妃不必cao心。他轻吹茶盏,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四散:此次母妃不顾我的阻拦,联合韩相,执意朝三弟与阿裴出手,究竟为何? 闻言,她微嗤一声:那小子就算了,本宫问你,你究竟要被裴家那丫头迷到何时?本宫为你相看了多少簪缨世家的女子,你都避而不见,从前本宫说的,你都忘了吗? 若非眼下手边没有旁的东西,她都想拔下簪子往这不争气的儿子脸上扔去。 可到底是亲生骨rou,殷切期盼,望他成龙,悉心教养这么多年,儿子越长越大,却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如从前听话,愈发令人头疼。 她刀尖舔血,替他铺了这么久的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位置,他倒好,好端端的,被裴家那丫头勾了半条魂,行事瞻前顾后,真是恨铁不成钢! 儿臣没忘,儿臣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我已满弱冠,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母妃帮得了我一时,帮得了我一世吗?今非昔比,往后的路都要我自己走,母妃,您该相信我才是。 要本宫相信你,可以,你先拿出成果来给本宫看,否则本宫如何能够放心? 母妃要我如何?燕怀泽紧皱眉头,感到阵阵心累与无力:先说好,儿臣不会 本宫要求的不多,明日本宫会宣御史大夫之女蒋梨入宫,你过来见一见,本宫不强求你一定要接纳她。还有,过几日你表妹入京,你要好生替她作打算。 母子四目相对,纯妃脸上半是算计,半是疲惫,而燕怀泽的倔强与复杂渐渐败下阵来,他偏过头去,眼中的光一黯再黯。 钟粹宫里静谧一片,内里却深埋着两人对峙挣扎的汹涌浪涛。 末了,纯妃摆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会明白的,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悦儿。 燕怀泽静默片刻,边点头,边将手中半凉的茶盏放下,同来时那般,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 ...... 幽州城外,两辆马车停驻在树下休憩,侍卫和丫鬟正给马儿喂食,少女掀开车帘,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张望一番,没找到意想中的身影。 燕怀瑾! 清风袭来,树影摇曳,日光透过枝叶照落,只见粗壮的树枝上赫然躺着一位雪青色薄衫的少年郎。 听见她在叫自己,燕怀瑾双手枕着在脑后,缓缓抬眼,同时懒洋洋地应了声:在。 少年拥春山朗月入怀,灼灼其目也。 裴筠庭仰头望着他,视线落在他手腕的佛珠上,原本早已平复的心情又掀起波澜,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天的白日宣yin...... 见她望着腕上的佛珠出神,燕怀瑾不明所以地伸出那只手:话说回来,你赠予我佛珠,我是不是也该回个礼? 裴筠庭回过神来,一抹愠色出现在脸上,不知是羞是恼:随你。 回程前两日,二人怎么相处怎么别扭,说各怀鬼胎也不为过,她费了好大一番劲才装出那副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模样。 燕怀瑾倒也缓了几日,不过他不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梦,藏起心思来比裴筠庭熟练许多,是以眼下两人的相处还算自然。 方才她在马车上看书,燕怀瑾尚未有一直待在里头的勇气,索性寻了处舒坦的地方闭目养神。 想起上回到幽州城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他倒没感叹时光飞逝,脑中浮现的唯有冰冷刺骨、阴气森森的地牢,被他严刑拷问了一遍又一遍的外邦人,在他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细作然而这些,裴筠庭都不必知晓。 也不是怕她会因恐惧而疏远自己,想当年这姑娘面对浑身是血的他,眼都不曾眨一眨,只是他希望自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成为她的依靠,守护她心里的那点美好,内忧外患,他来担着就是。 仅此而已。 周思年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裴筠庭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道。 燕怀瑾轻巧地从树上跃下,理理衣角,闻言觑她一眼:突然关心这个作甚? 你算算,距咱们离开燕京,少说过去了三个月,他竟一封信也没来过! 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每回忙起来,为了查案,连口饭都来不及吃,你还指望他能想起来给你写信? 裴筠庭思忖片刻,觉得也是,周思年比谁都希望逝者沉冤得雪,希望他手上的每个案子都公平公正,水落石出,上任以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在老百姓心中,他是廉而洁,一身正气的好官,也是勤而俭,两袖清风的好榜样。 周思年不会武功,只跟着裴长枫和裴筠庭学过几招,勉强能作防身用,可遇上穷凶恶极的歹徒与杀手,却如何都不够看。即便如此,查案追凶时,他也总冲在最前头,不肯放过一丝线索,一点机会。 在这点上,他是值得佩服的。 那日闯进驿馆袭击我们的人有线索了吗?她忽然想起此事:左右回京之后无事可做,我去同周思年探讨探讨,总归能挖出些什么,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不好掌控局势。 别急。他意味深长道:等着瞧吧。树欲静而风不止,待回京后,可就没有如今的闲情逸致了。 ...... ...... 落日余晖,西天燃着鲜红的霞光,落在帝王的黄袍上。 西山日薄,用以形容他此刻心境再贴切不过。 几刻钟前,他才将折子批阅完,手边又递来了锦衣卫的情报,他放下温热的茶盏,扫了一眼,再无品茶的兴致。 好,真是好样的。他失神地望着手中信笺,忽然感到有些许力不从心。 在位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明枪暗箭,尔虞我诈没经历过,偶尔回首去望身后的路,那都是他披荆斩棘,一路扛过来的。 然而高处不胜寒,昔年亦师亦友的前辈,终究难相伴。 他老了,却还不能老。 江公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君多年,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察觉到座上的帝王情绪不佳,几步间,脑中飞速思索近日发生的什么事能让圣上如此烦心。 不过幸好,眼下终于有了件值得展颜的喜报: 圣上,三殿下不日将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