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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好, 半开的窗子晒进来些晨光,留了一绺亮色在榻头上, 照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的外袍。 那整齐之中,留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睁开眼, 张和才眨了眨, 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他又把眼闭上了。 闭着眼, 张和才在口中咬住自己的唇, 下颌慢慢哆嗦起来。 他使劲儿一吸气, 吞咽了一下, 咬紧牙关, 想要压住身子里涌上来的那个劲头。 不好使。 他紧起眉头来, 抬起手背贴住额头, 又微张开唇吐息着,试图镇压它。 不行。 还是不行。 猛然掀被坐起来, 他双脚触地, 推开五斗柜的柜门, 扒掉底下的衣物,拉出了下方的暗格。 “……” 凝视着那里, 张和才紧紧抓着柜边,指尖刮过雕花,随着下落磨出血来。 他剧烈喘息着, 咳嗽着,断断续续地。 双腿支撑不住,他身子慢慢软倒下去。 跪坐在满地绣样华美的冬服中间,张和才终而涕泗磅礴,哭得如同大雨之中,嘶鸣的一只野鸭。 三十三年一度的长嘶,伴着风,伴着酒,伴着绵绵的夏雨,远远送了出去。 五十里外的李敛忽而抬起头来,扭身回望。 她望着身后已远的乌江府,斗笠下的双眸暗暗,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李七。” 身旁人唤了她一声。 “李七,看路,瞧什么呢。” “……” 望了许时,李敛回过身来,勒马的手紧了紧,赶马朝前快行了几步。 出声那人不一时也朝前赶了几步,行到她身边来,笑笑道:“哎,刚看什么呢,那么上心?” “……” 李敛头不动,微斜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我听见我汉子在家哭。” 那人噎了一下,再开口,话中对李敛的兴味变少,不甘却增上来。 “你出来保这趟镖,没和他打招呼?” “打了。” “那他哭什么。” “……”轻笑了一声,李敛道:“他心疼我。” 男子嗨了一声,话中有显见的轻蔑。 “大男人,那也不至于就哭哭啼啼的。” 李敛仍然笑着,没有言语。 看着前方,她的眼神穿过坦坦的黄土长路,望向不知何处。 如果叫李敛回望自己,见到这份笑,她想必会吃惊于曾经,更吃惊于现下。 那些迷茫的虚无在一壶酒,一声嘶喊中,尽数归拢,抖抖身子立起来,立成一份笑意,一把视死如归的刀。 他没有问过她是否再去乌江,她也没有给出答案的意思。 多么奇妙。 乌江前一个去,死背后一个归。 谁都没有把握的答案,给出与否,实在毫无意义。 自被师父拾回门中,已二十载了,距上一代的那些人死去,也已二十载。 二十加二十,几度轮回。 李敛有些淡漠地想。 她们这一门走出去的女人,也是否都终将陷在轮回之中,是否,都有着些命定的劫数。 绵夏的雨轻敲斗笠,丝露聚成水滴,顺着边沿落下去,落到李敛的衣衫上。 前方马车的帘忽掀起来,一张唐仕女般的柔和面貌露出来。 那女人轻唤道:“七娘。” 李敛随着她的呼唤赶马过去,微压了压身子。 “裘家主。” 裘蓝湘软和道:“七娘,淋得慌么?” 李敛轻笑一声,道:“不打紧。” “那就好。” 裘蓝湘礼节性地笑一笑,一时不言不语,只观瞧她。 那观瞧叫李敛挑了下眉头。 “怎么?” 裘蓝湘淡淡道:“七娘,你似乎落了一些能言善辩在乌江。” 李敛一顿。 她瘦窄的身子稳坐在马上,身后马尾荡荡,画出一方江湖。 直起腰来,李敛平声道:“是么。” 裘蓝湘看着她道:“走镖到京城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李敛又笑一声。 “裘家主,这才上路半个时辰,你就开始挖我去你那了?” 裘蓝湘坦然道:“是啊,天底下功夫这般好的姑娘多难寻啊。” 李敛道:“我说过,我只会杀人的功夫。” 裘蓝湘道:“你也说过,你可以学。” “……” 李敛没说话。 半晌,她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出了香我要在京城长盘六个月,我可以等你。”裘蓝湘道,“裘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你若有需,我也可以帮忙。” 扭过头笑了一下,李敛拇指朝后指了指,车厢后面大队人马跟随。 “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法子,把这些水鬼子头都收下的?” 裘蓝湘掩嘴笑道:“我一文弱女子,可收不下谁,他们只是跟来罢了。” 吸了口气,李敛摇头道:“多谢你美意,但我还是不去了。” 顿了一顿,裘蓝湘忽道:“你那件事,就这么棘手么?” “……” 她的心思太过锐利,李敛喉头一梗,又是半晌无言。 昨夜送张和才回屋时,她盗走了五斗柜中的那封信。那是封很简单的信,上面有命令,有督促,还有一个名字。 凉钰迁。 这个名字很美,名字本也没有什么,可这名字的背后,却有一个很要命的身份,它叫李敛生平头一回感到踌躇。 “七娘。” “……” “你同我说过,你是幽北长大的,是不是?” 李敛看了她一眼。 “你去过京城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这回要去了?” “我应了你的活儿。” 裘蓝湘道:“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束不住你的。” 李敛轻笑一声,道:“那你未必也太小看我的职业道德了。” 裘蓝湘咯咯地笑。 笑过了,她叹息般地道:“啊……许久不曾听人说这般的词了。” 慢慢地,裘蓝湘又道:“七娘,幽北与乌江,哪里也不比京城,你要在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做一件棘手的事,是注定讨不到好处的。”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 雨势渐大,丝线成网,哒哒马蹄中,李敛斗笠上的水滴落成一道雨幕。 良久,她微昂了下头观瞧前路,道:“裘家主,雨疾了,不若我去前头探探路,免得车陷在了泥里。” “……” 裘蓝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李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在乌江相遇至今,裘蓝湘与李敛几度来往,她常常能在李敛身上感受到一股气息。 家乡。 她好似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千禧年下生的孩子。她们吃最鲜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