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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还是主的孩子,在钟家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他没有别处可去,为了不被赶走或者迁怒,只好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注意。他总躲在角落里,被阴影遮盖住,无声无息。 在钟家我和母亲是跟他说话最多的人。因为二婶经常忘了他,没带他的饭份。他不敢抗议,只好挨饿。母亲心细,留意到这个孩子的可怜,总招呼他到我们房里吃饭,给他盛的饭比我多,菜也给他拨一半。我抗议。母亲说:“言儿是男孩,该比女孩吃得多。” 我噘嘴,怪母亲偏心。 钟言端起碗,把他的饭拨一半到我碗里。 母亲拦着,说:“不必给她,她够吃。” “不够,不够,我还要。”我故意闹。 钟言默默地把饭拨到我碗里。 母亲叹口气,一手拉我,一手拉他,把我的左胳膊跟他的右胳膊并排搁到一块,说:“晴儿,你自己看,谁身上的rou多?” 我的手臂如鼓胀的藕节,又白又胖。钟言的手臂像干枯的树杈,又黑又瘦,还带着伤——二叔喝多了会打他,二婶受了气会掐他。 我不好意思,把饭拨回钟言碗里,又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份也拨些给他。 他惶恐地推辞:“够了,太多了,吃不完。” 母亲欣慰地笑了:“吃吧吃吧,多吃一点。”边说边给他碗里夹荤菜。 钟言不再推辞,低着头,边吃饭边吸鼻子。 我走到屋檐下的阴影里,发现钟言的左眼一片淤青,几乎睁不开。我欲触碰,他下意识躲闪。 “二叔又打你了?”我问。 “嗯。”他答。 “疼吗?”我问。 “嗯。”他答。 “我要走了,跟我娘离开钟家单过。”我说。 “嗯。”他答。 我忽然有点儿难受,跑回母亲身边问:“娘,可以带二哥哥一起走吗?” 母亲看看依然躲在阴影下的钟言,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心疼、悲伤和无奈,缓缓地摇头。 我垂头丧气地又走回钟言跟前,摸遍了口袋,只摸出一袋杏仁,装在母亲亲手绣的一个香袋里。 “送你了。”我把香袋搁在钟言手上。 他攥住香袋,低下头,不停吸鼻子。 “二哥哥,我走了。”我说。 “嗯。”他答,没抬头。 我牵着母亲的手离开了钟家大宅。 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并不富裕但很自在,直到钟家人找上门来。来的是奶奶,如果是别人,母亲或许不会开门。 “选秀的诏命下来了,钟家只有晴儿一个适龄的女孩,只能让她进宫去。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也没办法。”奶奶说。 母亲一直没说话,只摆弄茶壶茶杯,不停地给奶奶添茶,她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 奶奶看着母亲,长叹一声:“我知道钟家亏待了你。晴儿进宫后,你可以搬回来住。老爷中风了,半边身子动不了。我也老了,需要人照顾。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老二、老三都搬出去单过了。现在大宅里只有老爷和我两个老不死的。你不用再担心夜里闹鬼了。” “二哥哥呢?”我问 “谁?”奶奶的怔愣不似作伪。 “二叔房里认的那个养子。”母亲提醒道。 “哦,那个孩子呀,卖了。”奶奶清淡地答。 “卖了!”别说我,连母亲都惊住了。“好好的,怎么卖了?” “那孩子捅了老二一刀,伤得不轻,所以留不得了。本来是要送官的,奴仆伤主,弄不好要送命。老二媳妇动了恻隐之心,说好歹当儿子养了这么多年,就别送官,卖了吧,许能得个好去处。就这么,找个人牙子带走了。钱多钱少不在意,只要把那孩子远远地带走就得了。” “二哥哥才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我替那个只会躲在阴影里的可怜孩子鸣不平。 母亲怕我跟奶奶起争执,截住我的话头:“不过,那孩子看着实在老实,不像会伤人的。晴儿也是怕他受了冤屈才……” “钟家哪儿那么多冤屈!”奶奶不乐意了。“许多人都亲眼看着呢,何曾冤了他。”奶奶指着我说,“好好收拾收拾,下个月初一就是进宫的吉日。你们提前两天搬回来,进宫那天从钟家大宅走。好歹是钟家的女儿,别弄得跟没人要的孤魂野鬼似的。”说着不经意地瞟了母亲一眼。 母亲不应话,起身给茶壶里添热水。我也不应话,起身去院子里捡木柴。 奶奶见无人应她,重重叹了一声,悻悻地告辞,嘴里嘟囔:“媳妇到底是外人,孙女早晚也是外人。” “可以不进宫吗?”奶奶走后,我问母亲,“我不想跟娘分开。” 母亲苦笑着,只回我三个字:“没法子。” 刚进宫的时候,我连个品级都没有,身份只比宫女略高一点,宫女太监们叫我一声“小主”,其实根本不是主,也是婢。若是得了侍寝的机会,见着了皇上,就能得个品级,再好点儿,被皇上喜欢了,就能得个封号。若是一直见不着皇上,时间久了,便失了当主子的机会,一辈子为婢,自动降为宫女听人发配了,所以,选进宫里究竟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全不一定。本朝的规矩是两年一选,一次选十九人入宫。为什么是十九,不是十八或者二十,我不明其理,只听说是为了迎合某种吉祥的寓意。宫女、太监这些注定要伺候人的人倒是每年都有不少新人入宫,并不需要特意顺应时间和数量。 刚进宫的小主们都住在一处叫群芳阁的四方院里,院子很大,重重叠叠,几进几出,十九个年轻女人叽叽喳喳,仿佛一个偌大的雀笼,没有自由也不得安静。通风朝南的几间大屋早都留给那几个娘家富裕提前打点过的小主们了,像我这样娘家不肯出钱的,只好窝在阴暗潮湿的角屋里。 刚安顿好,外头就有人招呼,说什么吴总管来了。 四方院正中的大银杏树底下果然聚着一堆人,被围在正中的是位老太监,白发白皮,慈眉善目,眯着眼,带着笑,细细柔柔地说:“诸位小主辛苦了,原该老奴挨个屋子拜见的,怎敢劳动诸位小主大驾。”边说边行了个礼,“老奴姓吴,是这群芳阁的主管,小主们的饮食起居,安危康健全该老奴cao心。蒙皇上不弃,念在早年的些许功绩,给老奴这么重要的差使,老奴自当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推怠。然,老奴老了,体弱气虚,力有不逮,万一忘了事误了小主们,岂不该死?”说着指指他身旁一位清隽的小太监,“这是老奴的义子言儿,也是群芳阁的管事太监。此处的大小事项,诸位小主尽可交他去办,若他办不好,小主们尽管告知老奴,老奴必重重罚他。”说完,老太监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踱着方步离去。 好一个会使“下马威”的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