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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 喝声如潮,远远传至雪野之外,远处的西番军似有sao动。 西番女王站在车辕上,缓缓放下瞭望筒,皱起眉头。 难道……她弄错了? …… 银光连绵驱驰而过,越山野过河流,不顾道路崎岖,只为尽早赶赴青州。 燕绥的衣角渐凝霜色,他抬头,辨别着从山外吹来的微带冷意的风。 青州,不远了。 …… 林擎立在城头。 红色披风招展而起,似一面大旗猎猎。 他身后是巍巍关城,高高城墙,万千百姓,偌大东堂。 他面对西番方向,立如标枪。 士兵们安心地在他身后忙碌,如常执行一切按部就班的任务,并因为大帅之前的嘱咐,在他主动转身之前,无人前去打扰,便是送饭,也只是轻轻搁在大帅脚边,但大帅一直也没有吃。 大帅多年征战,看似潇洒悠游,其实讲究苦修,时时锤炼筋骨,作战训练几日不食也是有的,而他练兵严格,一旦下了命令,无人敢于触犯。 一日过去了。 西番军没有前进一步。 两日过去了。 西番军中似乎发生了争执。依旧没有前进一步。 第二日的下午,林擎的亲兵终究有些不安,端了食物,又拿了大氅要给林擎披上。 他走到大帅身边时,看大帅一动不动,心中刚刚一跳,却见大帅微微转头,对他道:“你看。这江山多美。” 亲兵转头看夕阳之下山河壮丽,赞同地点点头。 又听大帅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站在这里吗?在皇家那样对我之后。” 这也是亲兵心中一直的疑惑,他随即答道:“是因为忠义,是因为您是东堂的保护神。” 林擎轻轻笑起来。 他眼眸微微弯起的时候,起几丝浅浅的皱纹,却并不让人觉得老态,只觉得那般风华魅力,成熟至令人心跳。 “不,并不仅仅是这样……一切的礼教都是枷锁,一切的头衔和责任,都抵不过我这近三十年的苦与恨。我,其实并不是个迂腐的君子啊。” 亲兵疑惑地看着他。看见大帅鬓角碎雪不化。 “大司空曾经问姚太尉,忠义是什么?文臻曾在救我出天牢的时候,让我看见无数为我阻拦大军,为我搬走路障,为我高呼不平的百姓。大司空说,他永远忠于朝廷,忠于百姓,忠于这东堂江山,忠于自幼浸yin忠孝节义的内心;文臻说,她不仅要救我的命,还要救我的心,要我看见那繁华美丽的东堂,千千万万的百姓,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到老去的最后一声叹息,都沐浴在我长枪红缨的照拂之下,因我而一生安定,得享天年。” 亲兵发出一声感叹,由衷地道:“感谢文大人。” 林擎眼神温软,遥望着山海之外。 他说: “所以现在,轮到我为他们,最后阻拦这一次了。” 他声音很低,亲兵没听清,刚想询问,就见大帅抬了抬手,道:“去吧。” “不要再扰我。” 亲兵领命离开,转身那刹,似乎听见大帅说了句。 “以后,多听听宜王殿下的话。” …… 入夜的时候,越发风紧,碎雪纷纷扬扬自天幕抛洒。 苦候近三日,始终等不到林擎倒下的西番军中,再次爆发了一场争执。 主张夜袭的女王,遭到了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将领们的集体反对,气得砸坏了皇帐里的所有器物。 城头渐渐一片银白。林擎铁甲覆雪,依旧站得笔直。 他一直抱着那盒子,双手平放在城墙上,盒子紧紧贴在心口。 城头上大旗呼啦啦地响,雪花在鼻尖停留,周身的疼痛渐渐淡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在慢慢模糊,苍黑的天幕被碎雪染得斑驳,前方却忽然亮起微光。 微光里,有女子衣衫如雪,自天幕深处走来,一笑唇边酒窝潋滟,而眼眸里盛着二十七载虚度的华年。 她缓缓向他伸出手,指尖上一枚黄铜指环,那是当年他离开她前去边关时,给她套在手上的礼物。 那时候他只是个战俘,很穷,买不起金饰,后来他成了大帅,成了神将,每年她寿辰,他送过无数奇珍异宝。 然而她最终留下的,只是这一颗。 女子闪耀微光的指尖,轻轻搁在他的掌心,一挽。 他笑,解脱而又期待地,道: “侧侧。” …… 一夜大雪。 天快亮的时候,西番军绝望地发现,林擎依旧标枪一般站在城头。 而让他们更绝望的是,雪白的地平线尽头,忽然出现了硕大的旗帜飘展,随即枪尖、矛尖、刀尖挑破那一片白,光辉刺眼,然后便是银甲闪烁的骑兵、黑压压的步兵…… 有人在大喊,有人慌忙收束军队。 “燕军来援了!” 雪地上,一骑如泼风,踏碎积冰碎雪,在皑皑雪原上留下一行鲜明的印迹。 马上骑士抬头看着城门上的人,微微舒一口气。 城门开启,燕绥快步上城,看见那衣甲覆雪犹自挺立的背影,放慢了脚步,笑道:“听说你站了三天你累不累……” 他忽然停住语声,抢上一步。 林擎脊背笔直,侧脸平静,唇角甚至微带笑意,然而他脸色如霜,睫毛上冻雪不落。 燕绥紧紧盯着他,像是忽然不再识得他,又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 良久之后,他目光慢慢下移,看见林擎背后已经冻裂的,隐隐露出乌黑箭头的伤口,看见他手中紧紧抱着的骨灰盒。 又是良久之后,他低头看向林擎面前的城墙,那上面有几行字。 “便宜儿子,把我和你娘和飞白,就合葬在这里吧。” 就在这里,我和飞白,留在永远守护的山河之上,我心爱的女人,也从此永远远离那污浊的都城。 “对不住,这次还是没带着你。”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得到救赎和祝福,会活出几倍的幸福。 “来生再会。” 燕绥缓缓地转头。 这是又一个晴天,大雪落了一夜却在这一刻停歇,日光越过城头,骨灰盒上鸭屎绿的永春花被映成了一片灿烂的金色。 林擎的花则别在了披风领口,交相辉映,他的手指,温柔地扶着那朵在寒风中瑟瑟的花。 燕绥一低头,抱住了他冰冷的肩,肩甲和他的肌肤一般彻骨的寒,刀一样劈入血rou。 天地在沉默中微颤,连日光都不敢灼热。 当他再次松开林擎时,双手血rou和铁甲黏在一起再撕开,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有殷红的血滴下。 他没有表情。脱下大氅,将林擎放倒。 他半跪着,垂头轻轻抱了一会骨灰盒,然后将骨灰盒放在林擎怀中。 小心地不去碰坏那花。 累了就歇歇吧。 来生……再见。 无数的士兵涌上前来,骇然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片刻后,悲声大作。 铁甲如黑色的波浪一层层伏下,从城头到城内,呜咽之声似最悲凉的羌笛,吹破山关。 燕绥起身,拿起林擎插在城头的红缨长枪,缓缓指向城下正在仓皇后撤的西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