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血清菊(09-12)
犹如一缕红丝渗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颤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树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深入池底的树根缓 缓舒展,池水荡起涟漪。 火雨般激射而来的箭矢离枝叶还有尺许,就仿佛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四散 跌落。 法阵启动之前,碧月族挑选出的四名女子,便从湖底悄然离开。她们带有碧 月池大祭司的信物和一条简短的口讯,命碧琴、碧韵赴夷南结盟,七日后的黎明, 与枭军决战于碧月池。 守卫月神祭坛的法阵,支撑极限是十日。如果在此之前不能逼退枭军,月神 殿的陷落将无法避免。 11 月祭司凝视着子微先元肩上的伤口,良久道:「公子可感觉到伤处的异状么?」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手臂,苦笑道:「只怕有几日使不了力了。」 月祭司玉容沉静,说道:「为鬼月之刀所伤,不但伤势难以愈合,而且精魂 会随血液从伤处流出。若不施治,七日之内即使不死,也会神智尽失,成为废人。」 鹤舞顿时色变,「什么?」 子微先元也吓了一跳,他从峭魃君虞刀下侥幸逃生,只伤及皮rou,正暗忖鬼 月之刀不过如此,谁知此刀邪异处不在锋锐。他心下一沉,旋即笑道:「鬼月之 刀既然原属碧月池,大祭司想必有解救之法。」 月祭司展目朝他看来,「公子好生聪明。暂且休息几个时辰,今晚子时,公 子请到此地。」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多谢大祭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呼。自从枭军出现,碧月族中的杀戳就没有停止过,但 这声惨呼却异乎寻常,并不是重伤濒死,却充满绝望。 骑着巨枭的武士们将沸油倾倒在树上,再投下火种。火光冲天而起,一瞬间 整棵巨树就被烈焰笼罩。碧月族人困守树内,所有出路都被枭军封死,只能眼睁 睁看着烈焰与浓烟滚滚而至。 鹤舞花容失色,周围碧月池诸女泪流满面,竭力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子微先元左手握紧剑柄,转眼朝大祭司看去。月祭司优美的侧影犹如玉雕, 沉静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子微先元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 躯壳。 「是不是觉得我太冷漠了?」 子微先元道:「枭军焚烧古树,无非是要逼我们离开月神殿。再者是利用浓 烟,诱使碧琴祭司回援……」 月祭司截断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子微先元咳了一声,说道:「天地不仁,非是天地没有仁心,而是既无仁心 也无恶意。大祭司是神明化身,岂为人世俗情所累?」 月祭司低叹道:「公子如此聪明,何妨直言呢?」 作为碧月池的圣女,就意味着成为部族崇奉的神性偶像。痛苦、哀伤、徘徊、 迷茫……这些象征软弱的负面情绪,都不允许在她身上出现。因为那是对神明的 亵渎。子微先元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也许她从来都不知道大哭和大笑的滋味。 「大祭司指点的是。」 月祭司提高声音:「碧津!」 碧津进入殿内。 月祭司道:「你立即带人去救援族人。」她顿了一下,「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漫长的白昼终于临近尾声。原来水如珠玉,草木 葱茏的碧月池已变得满目创夷。清莹的湖水漂浮着烧焦的灰烬,几株高耸入云的 巨榕被烈火焚烧,只余下黑色的枯干,浓烟滚滚升上晴空。 自从法阵启动后,枭军除了偶尔用火箭试探,就再没有正面攻击月神殿。碧 月池诸女在碧津带领下数度从湖底潜出,在枭军合围前将树上的族人接引至神殿。 到得傍晚,神殿内已聚集有六百余人,而这不足碧月族人的一成。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往日此时,碧月池那些美丽的少女会点亮一盏盏精巧的 鲭鱼油灯,摇曳的灯火与星光水色交相辉映,温暖的风中会带来花草的芬芳。但 现在,碧月池只有燃烧的火光和呛人的烟气。 百余名枭军降落在一株燃烧的古榕上,他们用利斧削去着火的枝干,砍掉树 冠,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大木台。接着峭魃君虞的宫帐被移到台上,与池 中的月神殿隔水相望。 宫帐前烧起大堆的篝火,然后树起数根丈许高的青铜长杆。峭魃君虞伤后就 再未露过面,巫羽也不见踪影,除了帐前跪侍的枭御姬,宫帐内黑沉沉不闻声息。 「奇怪,他们在等什么?」子微先元道。 「反正不是好事。」鹤舞拿起案上的瓜果,叹息说:「碧月池对客人真的很 好,份量只比昨日少了一半。月神殿没有一粒粮食,聚了这么多人,到明日就一 点吃的都没有了。」 子微先元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宫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几名女子被送上木台,停留在月神殿的碧月族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那些女 子身上沾满血污,显然经过一番恶斗才被擒获。枭武士们抡起长刀,就在木台上 残忍地将诸女分尸。枭御姬们拿长叉将砍下的rou体在篝火上烧炙,然后盛入银盘, 轮流传入帐内。 鹤舞脸色慢慢变白,忽然抛下水果,捂着喉头干呕起来。 子微先元起身道:「我去见大祭司。」 碧津也在殿内,她神情戚痛,脸上仍带着泪光,显然刚哭过一场。 月祭司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传讯的四人都已失手,如果碧琴看到火光立 即返回,此时已经到了碧月池外。」 碧津抹去泪水,「我再遣人突围。」 「敌人有备而来,再遣人也赢不过能飞的枭军。」 子微先元道:「在下愿意一试。」 整个碧月池,没有人会比他更有可能冲出枭军的包围,只是他肩上还负着伤, 一旦被枭武士缠住,很难全身而退。 月祭司沉吟片刻,说道:「能得公子援手,是月族之幸。请公子随我来吧。」 碧津道:「大祭司!」 「不到祭坛,怎解得了公子肩上的妖伤?」月祭司道:「眼下碧月族安危系 于先元公子一身,不需多说了。」 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后,月祭司当先而入。 门内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的树壁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上面刻满繁复的 花纹。那是一种奇异的符咒,踏入甬道的一刻,子微先元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力 量正压制着自己,使他的灵觉大幅减退。 暗门在身后合上,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行走在树身深处的他们似乎 与古树化为一体。当踏上最高一层台阶,子微先元惊奇地发现,头顶竟然是满天 星光。这里就像悬浮在另外一个空间,声音、光线,甚至连时间都被隔绝,有的 只是无尽的天宇。 整座祭坛以白色的岩石砌成,周围立着十二根白色的圆柱,圆形的祭坛顶部 是一只不住变幻的水池,碧绿的池水仿佛翠玉融化成的汁液,闪烁着点点星光。 在他们头顶是浩瀚星空,脚下是洁白无瑕的方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人不敢 践踏。 子微先元忽然觉得一丝异状,垂头看时,肩上的血污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这祭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种种邪恶、污浊、不洁一一祛除。与此同时, 大祭司如玉的肌肤愈发光洁耀目,连身上的白袍也无法遮掩她逼人的神彩。 子微先元本以为月祭司会说,你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月神祭坛的外人, 可月祭司什么都没有说。她走上祭坛,并膝跪坐在碧池侧方,双眸星光璨然,她 优雅地伸出手,示意子微先元坐在自己对面。 4V4V4V点 子微先元撩衣跪坐下来,一边抬头环顾着四周,一边叹道:「我原以为月神 祭坛会在榕树顶部或者树内,没想到会是用大法力构建出来的。这里该是在空中 吧。」 月祭司从容道:「公子错了。祭坛仍在树内。」 子微先元讶道:「可此处的星光与祭坛外所见全无二致,连星辰流变都丝毫 不乱,即使此时立在外面,也不外如是。」 「祭坛供奉的乃是月神,岂会不见星月?」月祭司一笑了之,说道:「请公 子解开上衣。」 子微先元依言拉下衣袖,露出一侧肩膀。他肩上刀伤始终未曾愈合,虽然鹤 舞包扎过,仍不时渗出血迹。但在这祭坛中,连那道凄惨的伤口也变得洁净起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水,竟然是天然的绿色。」 月祭司道:「这是月髓。每当碧月的光芒射入祭坛,会在池中凝成一滴月髓。」 「碧色的月光?」 「每年七月七日,弦月会化为满月,而碧月池的月光会变成绿色。」 子微先元想起夜异用来护身的法术,那种非冰非玉的质感,就像是凝固的月 光。 月祭司审视了伤口一眼,然后取出一柄月牙状的银色小刀,在子微先元惊疑 的目光下,切开她皓如霜雪的玉腕。 大祭司抬起手,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入子微先元伤口中。那血是温凉的,色 泽红如玛瑙。伤口与鲜血一触,刀伤带来的痛楚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拂去般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清晰,心神也一点点明净 起来。子微先元这时才惊觉,与峭魃君虞一战后,整个白天自己一直都处于神智 恍惚中而不自知。鬼月之刀的妖邪果不虚传,假如峭魃君虞一开始就使出这把邪 刀,不知道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当鲜血完全覆盖伤口,大祭司将碧绿的月髓滴在子微先元肩上。一直不曾愈 合的伤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两侧的血污随之消失。 月祭司挑起眉毛,看向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很不妥当……」 一滴汗水从子微先元鼻尖滑落。他吐了口气,身上肌rou猛然收紧,似乎正在 压制体内的异动。这时他肩上已经看不出伤口,只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迹,而他紧 凑的皮肤下,似乎正有水纹波动。 「这是怎么回事?」月祭司说道。 大祭司的鲜血与月髓都具有疗伤祛邪的秘效,她所拥有的月神血脉,更是克 制鬼月之刀邪魂的圣物。在碧月池的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眼前的情景。子微先元 伤口虽然愈合,但大祭司的鲜血却在他体内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子微先元额头汗如雨下,强压着体内的激突说道:「也许……是我体质异于 常人……」 月祭司断然道:「公子体质虽然特异,但气血沛然,并非妖邪之体,与我的 鲜血更绝无冲突。公子眼下感觉如何?」 子微先元咬牙道:「像是有东西从我腰后来出来。」 「失礼了!」子微先元低吼一声,扯开上衣。 月祭司略一举目,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子微先元腰间赫然现出一串朱红色的 符文,形状诡异可怖,能清楚看到一个个细小的血点连绵不绝地从皮下渗出,不 断生出新的血符。 月祭司素手一扬,银弓已然在握,厉声道:「你身上怎会有噬魂血咒?」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全呈现,子微先元紧绷的肌rou才松驰下来,他低喘道:「 在下并不知情。这是什么咒语?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月祭司红唇紧闭,身上的白衣无风而动,显示出气息的流转。噬魂血咒是用 受害者的鲜血写成,以此cao纵受害者的灵魂。在子微先元身上留下咒语那人高明 得出奇,事先暗伏在血咒,当大祭司鲜血滴入子微先元伤口,血咒才趁势而出, 等若是大祭司自己将鲜血滴入写好的符咒中。如不立即毁去血咒,一旦血咒发动, 她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要毁去血咒,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子微先元。 月祭司眼中杀意大盛,她挽紧银弓,寒声道:「子微先元!你何时成了枭军 的走犬!」 子微先元扭头看着自己腰后妖异的血咒,然后拔出古元剑,一言不发地刺进 皮肤。长剑寒光一转,那条长长的血咒被剑锋尽数切开,鲜血狂涌而出。 子微先元身体挺立,没有一丝颤动,平静地说道:「先元并无恶意,请大祭 司明鉴。」 月祭司容色稍霁,她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闪,抬眼朝祭坛下方看去。 祭坛外周围,代表月相的十二根圆柱巍然耸立,莹澈的柱身映射着月亮的光 华,洁白的石阶净无纤尘。但此时,柱顶却多了一个不祥的阴影。 一个披着黑色软甲的男子高高立在柱顶,他抱着肩,结实的肌rou将软甲撑得 鼓起,身材壮硕而强健。浓密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 但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嘲弄笑意。 「是你。」子微先元认出他就是自己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过的年轻人。 那男子深黑色的眼眸一直紧盯着大祭司,这时才转目朝子微先元看来,微微 一笑。 上次见面子微先元是猎人,他是猎物,而这一次,子微先元却有种沦为猎物 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对面男子的精神力十分虚弱,与他壮硕的体型完全不成比 例,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危险。 月祭司眼中光芒闪动,淡淡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微笑道:「在下复姓子微名先元,出自澜山云池门下。家师云池宗主 墨钧。见过月大祭司。」 子微先元扬起下巴,「阁下若是子微先元,我又是谁呢?」 那男子讶道:「公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么?梦耶?蝶耶?世人已觉,而公 子犹在梦中耶。」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后面这段话乃是他离山前师徒对晤时所言, 从未与他人说过。眼前这个男子不但娓娓道来,甚至连语调神态都酷似自己,就 像是他在跟自己对话。 子微先元提起古元剑,两指拂过剑脊,然后在剑锋上一弹,一声龙吟般的剑 鸣响彻大殿,然后朗声笑道:「既然我们是同一人,那么就让这剑来证明,待它 刺在身上,看痛的是哪个子微先元吧。」 子微先元飞身而起,剑随人走,在空中掠过一道寒光,将那男子全身都笼罩 在剑势之下。 那男子漫不经心地淡喝道:「专鱼何在!」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利啸着直刺子微先元喉头。「叮」的一声,子微先元长 剑凝在半空,那根石矛却触电般激射回去。 一名武士出现在柱顶一侧,他身材佝偻,面目丑陋,畸形的身体上青铜打制 的重甲犹如厚厚的龟壳。他持矛的左臂出奇的粗壮,虬结的肌rou盘根错节,相比 之下,右臂却干瘦短小,上面缚着一只木盾。 那男子朝子微先元谦和地一笑,说道:「专鱼,用你的石矛穿透他的身体, 把他的血涂抹在月神祭坛上。做完这些,与他同来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了。」 专鱼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然后举矛朝子微先元扑去。 12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立在柱顶,说道:「大祭司别来无恙否?」 月祭司面沉如水,月神祭坛是供奉月神的圣地,除了历代大祭司,没有任何 人能踏入此地半步,就连圣女也只能在继任大祭司后才进入祭坛。可面前的男子 却轻易出现在坛内,甚至还带着随从的武士。 拱卫月神殿的法阵仍然在平静地运转着,外面的碧津和碧月池女子都茫然不 知敌人已经进入到月神祭坛。月祭司有十足的信心,即使是一缕微风,也不可能 通过祭坛漫长的甬道,更不可能避开甬道两侧满刻的符文。可他是从哪里来的? 月祭司压下疑问,纤手从空中拂过,指间已经多了一支白色的羽箭。即使与 峭魃君虞对阵,月祭司也只是信手折下花枝,此时她不惜耗费法力凝成箭矢,已 是动了杀机,要将这个诡异难测的对手一击射杀。 那枝纯以法力凝成的箭矢长及三尺,箭身晶莹剔透,流淌着迷人的光华。箭 矢扣在弦上,银弓缓缓张开。这一箭凝聚了月祭司全身的法力,世间没有任何人 能够承受月神弓的一击,何况这个虚有其表的男子。 面对大祭司手中的银弓,坐在柱顶的男子反而挺起胸膛,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意盯着她,浑然不把她的弓矢放在心上。 就在月祭司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她手指忽然一抖,那枝光彩流溢的法箭歪歪 斜斜地弹离银弓,未及地面就失去了踪影。 男子放声长笑道:「月祭司乏了,连月神弓都拿不住了。」 月祭司脸色苍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双手。就在她发箭的刹那,这双 手令人无法相信地背叛了她。她心念电转,随即展目朝子微先元看去。 旁边的子微先元古元剑剑气纵横,将专鱼逼落下风,但专鱼畸形的左臂力大 无穷,虽然身上不时中剑溅血,仍狂叫着缠住子微先元厮杀。 子微先元上衣已经扯掉,露出充满韧性的蜂腰和宽阔的肩背。但在他腰后, 刚被古元剑划开的伤口赫然已经愈合,被他断然毁去的血咒不仅形状全复,而且 开始充血发亮。而这一切,正在激斗中的子微先元毫不知晓。 「诡予血咒,焚及九幽,」男子漫声道:「东土西水的鬼神,北原和南荒的 游魂,都将受我差遣!」 4V4V4V点 月祭司肌肤像被抽干鲜血一样变得苍白,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不住战栗, 那尝到她鲜血美味的血咒正在疯狂地侵蚀着她肌体、血rou还有灵魂。 噬魂血咒源于上古使用人祭的巫法,是南荒最诡异神秘的妖术之一。使用人 血为媒介的咒语一旦发作,受害者的灵魂就会被吞噬,除非解除血咒,否则整个 人将形同傀儡,只留下cao纵者的意志和rou体的本能反应。 银弓从大祭司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子微先元回过头,眉峰顿 时一跳,他一剑劈开专鱼,飞身向后掠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月祭司。 「大祭司!」 子微先元的吼声使月祭司散乱的灵识略微凝聚。她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子 微先元,然后说道:「如果我银弓在手,个要杀的就是你……」 子微先元一愕,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血咒已经愈合。 月祭司吃力地推开他,说道:「快走。告诉碧琴,不要回来。」 子微先元倒转长剑,毫不犹豫地再次划开血咒,那些闪烁的符文顿时黯淡下 来。他挑眉说道:「大祭司莫忧,待在下杀了这两个家伙,再想办法解除血咒。」 那男子厉声道:「想杀我子微先元,谈何容易!」 子微先元用布条把剑缠在手上,指着他不屑地说道:「像你这种货色,能在 我剑下走过三招,我立即自尽。」 那男子嗔目而视,半晌忽然一笑,点头道:「莫说三剑,就是一剑我都接不 了。不过我子微先元何用出手?」他转头看着月祭司,笑道:「也许替我出手的, 会是美貌的大祭司。」他面带微笑,牙关却暗中咬紧,似乎对月映雪有着刻骨的 恨意。 子微先元腰后,刚划破的血咒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一个血红的符文 合并起来,便随即闪亮。即使他自残式地不停破坏血咒,也支撑不了太久。 月祭司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嫣红,说道:「没用的。你若离开,我还能多支 撑片刻。」 子微先元一听就已明白,这血咒多半有发作的距离。他当机立断,旋身弹起, 飞身朝身后的甬道扑去。专鱼狂吼着追来,正在疾退的子微先元足尖在地上一点, 身体倏然弹回,他长剑贴在腕下,从肘后射出,一剑刺穿了专鱼肌rou累累的左臂, 剑势所及,更击碎了他的护身重甲,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及肋骨的伤痕。 子微先元一剑重创专鱼,接着再次换气,没有丝毫停顿地掠入甬道,接着听 到甬道外破门而出的震响。 仿佛隔绝在另一空间的月神祭坛恢复了平静,天际一弯月牙洒下幽幽的银辉。 男子望着子微先元消失的甬道,抚掌道:「好快的身手,让我想留都留不及。」 专鱼咳了口血,然后佝偻着身子朝地上掉落的银弓走去。他身上的青铜厚甲 被古元剑刺穿数处,一路滴下发黑的血迹。他俯身正准备拣起银弓,一支莹白的 箭矢斜刺过来,把他巨大的手掌钉在石阶上。 专鱼的怪叫声中,大祭司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她拢了拢发髻,然后张开右 手,月神弓灵物般飞起落入掌中。 月祭司提弓瞄向柱顶的男子,一面凝聚精气,一面道:「甬道并未开启,你 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忧惧,即使面临血咒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险境,她也要一问 究竟。月神祭坛能被人任意进出,即使她今日能够脱困,往后也要寝食难安。 那男子嘲弄地看着她,说道:「这祭坛大祭司比在下更熟,大祭司不妨猜猜。」 月祭司脸色数变,似乎想起了什么。 男子道:「那小子确实够狠,我原本想你们俩恶斗一场,由大祭司亲手射穿 那小子的心脏,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辣手毁去血咒,险些让我失算。」他露出 一个充满邪意的笑容,说道:「更没想到大祭司的鲜血如此神妙,伤口痊愈之快 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 月祭司咬住红唇,手中的银弓难以觉察地轻颤一下,「巫癸还没死么?」 男子讶异地扬起眉,「巫癸?他是谁?」 月祭司眼中寒芒闪动,挽住银弓,一箭射向柱顶的男子,她刚被血咒所噬, 法力未复,这一箭不及她往常力量的三成,但也非同小可。与子微先元一样,她 也感受到柱顶的男子异乎寻常的虚弱,只需三成之力就足以将其毙于箭下。 虚空中飞出一片阴影,一只纤巧的玉手从黑色的衣袖间伸出,屈指在箭锋上 一弹,轻易化解了那枝月神箭。 巫羽带着禽眼的衣袖云翼般展开,脸上那张妖鬼般的面具下,显露出绝美的 脸形。 月祭司沉声道:「是你在背后指使?」 巫羽清丽的声音响起,「不敢。我哪里能在云池宗弟子身上留下血咒?」 柱顶的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赞叹道:「好小子,此时已奔出碧月池, 还带走了同来的女子。」他目光停在大祭司高耸的乳峰上,低笑道:「可惜他伤 口愈合得更快。尊贵的大祭司,你感受到血咒的呼唤了吗?」 大祭司刚回复血色的脸颊慢慢转白,她缓缓道:「巫羽,你叛出翼道已经七 年了吧。这些年你一直在图谋报复么?」 面具下,巫羽精致的红唇一字字说道:「我不是报复,是要讨回公正。」 月祭司道:「你的公正就是要杀了我?」 巫羽厉声道:「那么他就该死吗?」 月祭司道:「谁说我杀了他!」 巫羽道:「原本我也不信。你那么美,看上去又那么圣洁,就像是高贵的女 神。如果不是七年前那件事,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手上也会沾血!」 「住口!」月祭司弯眉扬起,神情不怒自威,她寒声道:「若是有人在十羽 殿上亵渎神明,难道你会听之任之?」 「尊贵的大祭司,」柱顶的男子说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支撑到血咒 消失吗?那小子虽然术能御风,要奔出血咒的范围,至少还需要一刻钟。大祭司 可有信心撑得过这一刻钟?」 月祭司淡然道:「那么就来试试吧。」 月祭司身体的反应远不及她表面一样从容。子微先元身上的血咒就像一只从 地狱伸出的魔爪,侵蚀着她的肌体。那种感觉,就像体内被一个无法预测的恶魔 侵入,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企图控制她的身体。要解除血咒,唯有杀死施术者, 那个柱顶的男子。 巫羽长袖一甩,一枚铜镜激射而出。大祭司拈弓出箭,将铜镜射得飞开,随 即再次张开银弓。 十余名枭武士进入祭坛,立足未稳,就被一丛光华四射的箭矢穿透喉咙。 巫羽朝柱顶的男子喝道:「叫他们滚出去!以为我杀不了她吗?」 那男子一指放在唇上,扬起眉头,然后莞尔一笑,「有劳国师了。」 枭武士不再出现。巫羽亮出一柄蛇形匕首,以一个曼妙的姿势朝月祭司飞去。 月祭司张弓以待,忽然纤指一颤,箭矢未曾射出就掉落下来。射术最重凝神聚气, 血咒此时影响虽弱,但出箭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月祭司挥起银弓,挡住巫羽 的蛇匕,然后皓腕一翻,用弓弦朝巫羽喉中绞去。 巫羽的身体以一个不可角度的姿势弯折过去,接着袖上光芒大作,一只三眼 凶禽斗然从她袖上飞出,扑向近在咫尺的大祭司。 「晦!」大祭司玉掌扬起,一掌拍出,那只三眼凶禽应掌破灭,化为点点流 光,消逝无踪。 4V4V4V点 立在柱顶的男子目光闪闪地盯着月祭司,浓密的长发无风而动。他感觉到血 咒已经完全愈合,咒语的力量正飞速攀上巅峰,困守在咒语内的邪魂急切地想要 吞噬掉鲜血的主人。 「朔!」大祭司一声断喝,明亮的祭坛仿佛被乌云遮蔽,刹那间没入黑暗。 接着一道光芒从黑暗中浮现,那是大祭司手中的月神弓。精美的弓身仿佛注 满月光,光华流溢。 「弦!」 月神弓一振,一点莹光离弦而出。 祭坛重现光芒,月祭司绰弓而立,玉容静若止水。在她面前,巫羽半跪在地 上,肩头现出一个圆孔,鲜血汩汩而出,在她黑色的羽衣上洇出一片湿痕。 「巫癸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想杀你。」月祭司淡淡道:「但你进过圣坛,今 生都不能离开。」 巫羽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你想过我刚才在哪里吗?月映雪,你的碧月池已 经不存在了。」 在她身后,碧月池的祭司碧津出现在甬道入口。她鬓发散乱,身上的丝袍几 乎被鲜血染成红色,但那双挽弓的手却稳若盘石。 碧津拉开弓弦,箭锋对着巫羽的后脑,然后松指射出。巫羽一动不动,只是 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似乎浑然不知背后有箭射来。 长箭转瞬就到了巫羽脑后,紧贴着她的发丝飞过,直刺月祭司胸口。月祭司 接住箭矢,接着又是三枝箭矢朝她飞来。 一名碧月池的少女闯入甬道,凄叫道:「大祭司!」 话音未落,一枝长箭就从她口中射入,从脑后带出一篷血雨。碧津一箭射杀 自己的族人,回身又朝月祭司射去。 月祭司扬眉道:「碧津,你疯了吗!」 碧津慢慢扬起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月映雪,你作恶多端,碧月池会 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她沾血的唇瓣一开一合,声音却与平常迥异,就像是被一个陌生人占据了她 的躯壳。 巫羽退到碧津身侧,叫道:「杀了她!」 碧津痛苦地咬住嘴唇,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撕开。两团雪乳跳了出来,在她 胸前颤微微跳个不停,那两只鲜红的乳尖迅速充血膨胀,红艳欲滴。 碧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道:「衣服着火了,好热啊……」 碧津猛然张开长弓,祭坛内箭矢破空声大作,月祭司用银弓拨开箭矢,一步 步退上祭坛。忽然她抄住一枝长箭,在碧池中沾了少许月髓,一箭射向碧津的手 臂。 这一箭射中,定可解去巫羽的魂术,使碧津恢复神智。但巫羽手掌平按,碧 津应手伏下,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箭矢。碧津趴在地上,两乳压住温凉的石阶,一 串带血的汗滴从她颈中淌下,流入光滑的乳沟。 碧月池精英尽出,唯一的祭司碧津受制于巫羽的魂术。外围族人尽没,连月 神祭坛也被敌人侵入,眼下除了岌岌可危的大祭司,碧月池可以说已经全族覆没。 月祭司神情平静如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哀伤。 月祭司素手扬起,周围十二根圆柱同时发出光华,但她力量不足,那些光华 未及中途就消失无踪。 巫羽笑道:「月映雪,你作孽太多,连月神也抛弃你了呢。」 身后怪叫声起,重伤的专鱼从猛扑过来,持矛刺向月祭司的背心。月祭司银 弓一划,弓身犹如利剑削断石矛。专鱼两手力道一轻,身体从月祭司头顶飞过, 眼看就要撞上石阶,趴在地上的碧津忽然翻过身来,用丰满的双乳接住专鱼。 月祭司反手将断矛扣在弦上,双臂一展,射向柱顶的男子。 「噗」的一声,断矛从那男子胸口穿过,穿透了他的身体。那男子难以置信 地看着断矛,然后抬起头,怒吼道:「贱人!竟然弄伤了我的身体!」 男子咆哮道:「蛰伏在血咒中的魔魂!吞噬你们的祭品,把她的灵魂撕碎! 埋葬在阴冷的九幽之下!」 冥冥中传来上古魔魂恐怖的回声,月祭司身上逼人的光华像一只魔掌扑灭, 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她脸色煞白,手里的月神弓再次掉落,然后双膝弯曲,仿佛 被压得跪下来。 几乎被血咒吞噬的月祭司忽然挺起柔长的腰肢,眼中透出逼人的神彩。 「死吧!」 月祭司手中凝出一枝长矛,猛然刺向那男子的心口,凛然的目光犹如寒冰。 那男子一手握住胸前的断矛,一手指着大祭司,狂叫道:「月映雪!你已经 杀了我一次!还想再杀我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