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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错字实在太多,江水眠知道后,让他发走之前先拿来给她检查一遍。再看信里每一行能出现两个“眠眠”,她也忍不住了:“你这样特别像带着孩子的已婚女人给远在国外务工的丈夫写信你知道么。能不能别汇报我的事儿了,他肯定不会想看这个。” 宋良阁不肯改内容,江水眠瞧着里头“她门牙掉了之后都不爱笑了”的句子,强忍着改掉的冲动。 不过卢嵇收到信都是第二年年初的事情了。在他母亲去世后,只有徐朝雨偶尔给他寄信过来。卢嵇在普鲁士颇为困顿的时候,收到了宋良阁的信。 因卢家勒令他回香港,帮着家里堂兄弟做沿海岸口轮船、保险和银行的产业,便给他断了粮。卢嵇不肯没有学成就回家,便在普鲁士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在酒馆二楼的旅店里,穿着脏兮兮的外套,卢嵇躺在地毯上看着信内的文字傻笑。 他朋友不多,与家人不亲密,这个孩子算是他的牵挂之一。 只是在信封的内面,卢嵇看到了一竖行的蝇头小楷。写的挺漂亮,字迹和宋良阁的狗爬相去甚远。 “若来年欧洲发生战争,你一定不要久留,及时回香港。” 卢嵇也想过这到底是谁写的,不过后来渐渐淡忘。他洋洋洒洒爬起来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宋良阁,一封给江水眠。写给江水眠的那一份,里头还抄了几篇德国的童话故事。 卢嵇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14年1月。趴在吱吱呀呀的旧桌子上写回信的他,并不知道离一战开始仅有几个月的时间。 江水眠也以为他还留在英国。 毕竟不论哪一场世界大战,战场不会蔓延到英国本土,他家又是做远洋船务生意的,她以为他回香港躲避是很容易的事情,便只是提醒了一句。 却没料到卢嵇是在柏林工业大学读机械军工。 那时候不比一战结束后马克暴跌,留德的中国留学生不多,寥寥数人又多在柏林大学学政治或语言,卢嵇因为被断粮开始住阁楼、租廉租房,和那些留德的公子们关系并不紧密。 14年下半年战争开始爆发后,普鲁士最早表现的强势和安定让他没担心太多,毕竟当时卷入大战的绝大部分人都以为这场仗顶多打个一年半载。他多次写信给家中想要得到钱买船票回家,信却因蔓延的大战,一直没能寄到香港。 待到战争全面爆发,卢家开始急起来,托人从伦敦打探他的消息时,卢嵇作为工业大学的研究生,被推入了后头百年依然名声赫赫的克虏伯军工集团。一开始还只是低层的工程师,后来普鲁士在一个半月内打完了存储的全部弹药,普鲁士境内的军工企业全速运转,扩张生产,他和一批机械专业的学生一起地位水涨船高,做了开发枪械改造的工程师。 他一直在普鲁士待到了16年年初,外头的凡尔登绞rou机已经开始血rou横飞,他还勉强能在柏林郊区的厂房内有单独的卧室,拿着薪水安度。然而卢嵇很快就惹上了麻烦。 卢峰就是个很优秀的军官,跟他讲过很多打仗的事情,卢嵇对这次大战也很感兴趣。他定了好几份报纸,又买了地图和书籍,再结合子弹与大炮的订单,时常在厂子的宿舍里研究战时动向。1916年正是德国一边努力奇袭,一面又陷入失败阴影的时刻。经常有其他德国人听见卢嵇在房间内,说什么“小毛奇搞砸了施里芬计划”,“就不应该一直盯着西线的战事”之类的。 虽然抱怨,但德国多层次的先进战争理念正在酝酿,也让卢嵇学到了很多。 他在战争刚开始的几个月前还以为普鲁士一定能大获全胜,然而瞬息万变,一手带王带炸的好牌被瞬间翻盘,后来的几年德国一直笼罩在“不可能赢”的阴影之下。也是那时候开始,卢嵇看到了一战战场上军事理论的全面变革,从“排队枪毙”和骑马砍杀,到装甲车和坦克的雏形,从檄文致敬后方阵队站,到战壕与战壕之间的无人区…… 在普鲁士,在无数子弹炮筒的流水线里,他生生看到现代战争这个恶魔,带着毒气弹与重机枪,从黑暗之中苏醒,硝烟缭绕的走向战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卢嵇成了留德无数学文学学政治的中国留学生中,唯一一个学军事理论,学如何打仗的人。 然而很快的,从他房间里传来的关于战争的喃喃自语的预言越来越多,卢嵇被厂内的其他工程师怀疑,被德国人举报,说他是“间谍”。 再加上他是从英国来的德国,原先在英国读的就是海事专业。一个在英国学军工出身的在战前跑到德国来。而且,中英混血的相貌又也不常见,顿时引起了怀疑,认为他还要偷盗图纸,被警察连夜从克虏伯的军工厂带走了。 虽然后来事情渐渐明了,他可能并非间谍,但警察不肯轻易放他,克虏伯公司已不愿意要他,柏林工业大学又基本停转,战时紧急四处都在征兵,最后的判决是命令他去参军。 若他真的是参军了,在那一年德国战场上——平均死亡时间是从战壕起身进攻四十分钟以内,还有以两万人命换三平方公里的打法,江水眠这辈子或许也见不到他了。 而另一边,卢家势力在伦敦,用协约国的关系到同盟国找人相当麻烦,辗转多次,先找到15年年末从德国归国的张君劢。张君劢是一战期间留在德国读书的寥寥几个中国留学生之一,因张君劢和卢嵇参加过聚会,有一面之缘,他又帮着从中国联系其他柏林工业大学的德国人,终于找到了在上战场前待在训练营,即将被送到前线的卢嵇。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在宋良阁几年没有收到回信的时候,江水眠心里就已经觉得要坏事。直到1917年前半年,宋良阁才再次收到了从香港寄来的信件,以为他早就死在欧洲的江水眠当时也松了一口气。 那封信里,他并没有说太多在德国时候的事情,国内多少人都觉得卢嵇是个德语都说不利索的混子。这些事情都是她再长大些,卢嵇告诉他的。 她那时,只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小小的照片。 是所有士兵进入训练营的时候都要拍的单人照。他把头发朝后梳去,穿着深灰色的军装,面上似乎有些疲惫,可他竟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微微歪头。浅棕色的眼睛在黑白的相纸里,竟让她觉得跟透光似的。 江水眠望了好一会儿,竟有些想笑,便将这张照片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