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50卷)293
啦啦一阵尘倾灰落,头一个撑壁起身,居然是「刀皇」 武登庸。 见三秋看得两眼发直,片刻才会过神来,连连摇指:」 好嘛驸马爷,您居然偷偷调复,到能起身的地步啦,小人可不能输。 嘿咻嘿咻*****不好意思,屁股卡住了,再一会儿*****嘿咻,嘿 咻***泥马怎么吐血了这是。 最新222点0㎡ 家.оm 找回g㎡A∟、⊙㎡ 「才知伤重如斯,根本不可能站起身来,没给直接太出去就算不错了。武登 庸略摇了摇头,没敢开口,半身倚墙,希望殷横野若反悔回头,能叫他心生顾忌 ,不致立下杀手。耿照见二老的模样,明白已没时间惭愧了,身为现场唯一的战 力,李蔓狂那厢需要他立即援手,再拖延徒然误事而已,加催骊珠奇力,以珂雪 摁住伤口,起身扶墙,一跛一跛向外行走,步伐慢慢加快。内门的石阶之下,殷 横野终于来到李蔓狂身畔。李蔓狂奋力翻转身子,仰躺于碎阶崩石之间,将绝大 部分的氅衣压在身下。他已无余力将手臂褪出袖管,此法不过是增加殷横野剥除 皇衣的困扰,同时延长他在披衣之前,不得不与自己接触的时间;如此近距离地 承受邪力侵蚀,常人或可于数息间身亡。殷横野以怜悯的眼神俯视他,抬起靴子 ,踩在他那贲起八块结实肌虯、线条刚硬如岩削的瘦薄腰际,看着靴底悬在腹肌 上方约两寸处,再也无法接近,白惨惨的腹部随着他脚底运劲,隔空凹陷出一只 靴印。李蔓狂蹙着眉掠过一抹痛楚之色,嘴角汩出鲜血,却没发出一丝声响,冷 冷回望,整个人宛若寒冰化成,骄傲而冷锐已极,到得这时都不知退让为何物。 殷横野改变主意了。透过倾圮毁坏的院落,依稀能看见两进之外,耿照正缓缓挣 扎过来,他打算就这么慢慢施压,在耿照到来之前,一一碾碎李蔓狂的脏腑,踩 得他痛苦哀嚎,在耿小子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耿小子,你来阻止我啊,就 像你之前干的那样,哈哈哈哈哈!」 披头散发的儒门至圣双目赤红,黑色雾丝飢渴地扑向口吐鲜血的李蔓狂,却 被隔于皇衣的无形屏障之外,感应到踉跄行近的披血少年,忽如群蛇抬头,疯狂 朝殷横野身后扭去,模样极是骇人:「你们还有谁能阻止我,还有谁能来阻止我?哈哈哈哈————」 语声未落,蓦地一团乌黑巨影从天而降,一把攫住殷横野擦撞门墙,所经之 处建筑悉数轰塌,几乎将李蔓狂埋在废墟底下,短短绕了个半弧,泼喇一声巨翅 扑展,抓着殷横野直冲天际,赫是一头巨型禽鸟!三进院里众人无不瞠目,见三 秋呲哇乱叫:「乖乖哩个叮咚!刚来了匹大马,现在又来一头大鸟,你们东海道 怎么专出这种大玩意儿?什么都大,大得吓死人!」 左顾右盼,神色紧张:「有没有大蛇?有没有大蛇?我最讨厌蛇了……不过 大螃蟹还行。先蒸上一笼罢,驸马爷,您看怎么样?」 却听一旁武登庸喃喃道:「终于进来了啊。同为天镜原异种,飞禽的灵性, 终究不比紫龙驹。」 那勐禽外型虽与耿照见过的略有差异,身躯较小,体色偏褐,压眼的两条金 羽也没有那般粗大耀眼,和寻常禽类的雌体一样,因无求偶之必要,模样不如雄 性魁梧鲜艳,但毫无疑问与沉沙谷后山所遇的那头,乃是同样的物种。 ——角羽金鹰!他不知七叔放养的角羽雌鹰名唤「逐影」。 在沉沙谷时,雌鹰为保护初初诞下的鹰卵,不克赶赴战场,故逃过一劫。 但角羽金鹰是极富灵性的物种,雌鹰在沉沙谷的云上盘旋数日,察觉雄鹰的 尸体为蛊虫所据,不敢靠近,哀鸣数日方才离去。 至于牠是如何知晓殷横野是凶手、尾随他至此,就算是七叔复生,也未必知 其所以然。 或是雌雄双鹰心有灵犀,或感应到凶手身上残有主人死前那扰动风云的一剑 之气,雌鹰从一开始就试图闯进「周流金鼎阵」,以致在咫尺千里术的沙盘上显 现形迹,教逄宫和秋、沐二少看直了眼,堪称闯阵诸方里最奇特的一拨。 刀皇在阵内凿开数处孔眼,雌鹰犹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殷横野彻底击破大阵 ,这才在万里之上窥见仇人,红着眼直扑下来,勐将殷横野攫入长空!殷横野只 觉半身几被箝断,雌鹰的利爪长似钩镰,比臂儿还粗,毫不留情地插入他身子里 ,剧痛间已不及分辨伤势,若被牠带上云端,只消轻轻甩落,肯定摔得他粉身碎 骨,有什么三五异能都没用,忙以「阴谷含神」 稳住伤处,锁限一凝,阻住鹰翅击空,旋即十指气劲齐发,或穿或切,搅得 羽毛迸飞,瞬间爆成了一头坠世血凰!雌鹰嘶声哀鸣,利爪却不肯放,反而吃痛 收紧,攀升之势顿止,挟着瀑布般的爆血撞上后山峭壁,与殷横野一路缠滚擦撞 ,其间指气、溅血不曾停顿,最终撞塌了末进院里的阁楼,坠入三进院里,在地 面砸出一只大坑,扬灰泥血溅了众人一头一脸,震劲轰散,几无可立之人、可立 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残有些许羽根、折扭得几乎难辨其形的鹰翅「嗤!」 一声分断开来,殷横野淋着满头的浙沥鹰血侧身葡匐,按住还插了枚钩爪断 肢、肚破肠流的腹部,备极艰辛地爬将出来,曳着血痕爬近一处堆成梯状的墩墟 ,本想撑着站起,连试几下不能成功,只能坐在上头背倚墟残,微颤抖着吐气吞 息,直到一柄冰冷的薄刃架上颈间。 耿照手持藏锋,并无胜利的喜悦,低头看着重伤垂危的大阴谋家,森寒的眼 神里蕴着複杂的情绪。 殷横野已无与他对视逞威的心思,勉聚眸焦,却非一一看过周遭的仇人如武 登庸、萧谏纸、胤野等,而是盯着耿照斜插在身后约一臂之遥,焕发着温润光华 的珂雪。 他吸收的圣源之力,已无法承担此际rou身的残破,他能感觉黑雾还在,未毁 于佛血邪力的部分,全凝聚在他重伤成残的右手五指上,「幽魔手」 比前度的任何一刻都要完整具现,连指掌纹路、指甲侧缝等细节都纤毫毕现 ,就像他是穷极无聊到把手臂涂紫一般,感觉异常真实。 但这有什么用?他几乎想唾骂这隻装模作样的手掌。 若圣源之力有灵,此刻必定是故作无辜姿态,假装用心修复一隻无关紧要的 残手,对他周身的致命之伤视若无睹……这是何等愚蠢的敷衍塞责!他需要珂雪 来挽救性命。 而耿小子特意换了把刀来,连丝毫机会也不给他。 殷横野暗自咒骂他的精细狡猾。 「你……你赢了,耿盟主。」 他微闭起眼睛,自嘲般一笑。 「我无话可说。」 「那就上路罢,殷横野。」 少年轻道,握刀的手紧了紧。 正欲提起挥落,却见他睁眼道:「你杀我不打紧,然而你养父耿老铁和姊姊 耿萦的下落,你还想不想知道?」 耿照微怔,料是缓兵佈疑,森然摇头。 「留去地府说罢。」 殷横野冷笑。 「横疏影有一事,始终瞒你未说。当日她派流影城三总管往龙口村接人,不 料扑空,其后起码派了五六拨人找寻,一无所获,怕被你恨上,于此支吾再三, 未敢直承。你若不信可问萧谏纸。」 耿照恐为他所乘,没敢托大回头,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叫道:「萧老台丞!」 老人嘴唇歙动,出声微弱。 一人道:「萧先生说横疏影没提过此事,或恐有诈,莫听他言。」 却是武登庸。 他见耿照神思不属,判读唇形,赶紧提醒。 萧谏纸对他微一颔首,心照不宣,两人毕竟昔日并肩为战,横扫天下,这点 默契还是有的。 耿照恼他提及父姊,勃然怒起,正欲挥刀,忽听胡彦之喝阻:「且慢!这厮 所言未必是虚,你且问清楚,不要冲动!」 耿照停刀斜眸,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彦之潜入流影城时,欲寻处落脚,曾向城中人打听耿萦父女,才发现根本 没人听过这两人。 本以为横疏影秘密行事,以掩人耳目,待至龙口村整补,才知耿老铁父女已 失踪多时,比之日前连夜搬走、不知所踪的村头葛家,早了数月不止。 流影城多次来人打听,村人以为是高昇七品的耿照所遣,感慨耿老铁无福之 余,亦有一丝宽慰。 耿家父女若被横疏影接走,何须派人来问?耿照刀刃一摁,没入殷横野颈间 分许。 「说!我父亲和姊姊人在何处?他们若有差池,定将你碎尸万段!」 殷横野吃痛昂首,「嘶」 的一声咬牙笑道:「非在我手里,我也是扑空之后,才猜测是何人抢了先。 你立下誓言,绝不杀我,再将珂雪奉上,我即告之。我毕生信守承诺,无有相违 ,相信奉兄可为我保证。」 武登庸冷哼一声,并未答腔。 耿照茫然失措,实想不出有谁会绑架父姊,其时他初入江湖声名未显,不止 殷横野,便萧老台丞等都不知有自己这个人,谁能料到后来种种变化,先绑了耿 老铁父女为质,又不曾拿来威胁?一向精明的少年顿失方寸,不仅是因至亲之故 ,而是此事本身就不合理,冲口而出:「珂……珂雪非我之物,如何给得?快快 交代,免吃零碎苦头!」 殷横野目光越过了他,望向始终含笑默然、怪有趣似的黑衣艳妇。 「珂雪既为夫人所有,还请夫人允了耿盟主之请,拖将下去,恐盟主痛失至 亲。」 胤野不置可否,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噗赤一声抿嘴道:「你们瞧我做甚?我 最不爱杀人了,要便拿去。可这位老先生,你想仔细啦,落在我手里,你还不如 死了好。」 见三秋大声附和。 「夫人的爱子下落,我亦有头绪。」 殷横野话说多了,疼得面孔扭曲,呼吸断续,仍能看出在笑。 「夫人今日肯饶我,我可以此交换。」 胤野嫣然笑道:「只饶今日么?」 殷横野闭目颔首,忍痛笑道:「只求今日而已。」 姿容绝世的美妇人连叹气都明艳不可方物,摇头:「这样划算的买卖若还拒 绝,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了。傻女婿,老先生比你还能说哩,刀给他罢,我瞧他不 成啦。」 胡彦之急道:「不可!」 另一人与他齐齐发声,只是瘖弱低哑几不可闻,却是萧谏纸。 殷横野望向胡彦之。 「你想过否,狐异门藏得掀地难出,萧谏纸等是如何与胤铿搭上了线?」 胡彦之没想过这事,也不感兴趣,对母亲道:「夫人,这厮狡诈多谋,狼子 野心,错过今日,想再拿下他谈何容易?问出小耿家人下落即可,养虎贻患,日 后定追悔莫——」 才发现母亲盯着殷横野,竟是来了兴趣。 殷横野成竹在胸,怡然继道:「联系胤铿之法,乃我透露予萧谏纸等知晓, 既不是狐异门暗号,也非寺中传报,而是你兄长幼时,于汝父约定的某种戏耍玩 意,世间唯父子二人知之,连你母亲也不知晓。」 胡彦之头皮发麻,忽然明白他的话意。 「汝父留有三封遗书,各付你母子三人。给令堂的那封因故毁损,世上无人 得见;而你兄长那封,我已倩人转交,当作是引诱胤铿倒戈的饵食。今日我若留 得性命,你便能亲眼瞧上一瞧,汝父临别之际想对你说什么话,对你这一生又有 何等期许。」 萧谏纸终于明白胤铿何以背叛。 原来从「古木鸢」 找上鬼先生那刻起,就注定了「深溪虎」 终将转投平安符阵营,一切本是为人作嫁。 而胤野则恍然大悟:胤铿之所以不惜忤逆,阳奉阴违也要同「姑射」 勾搭,或因殷横野早已透过某种管道让他知晓,当年在惊鸿堡血桉中,是母 亲亲手杀死了父亲——至于有无解释胤丹书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要是自己肯定不说,胤野忍不住想,姣美唇抿微露一丝促狭笑意。 如此,便能解释铿儿一贯的叛逆和野心,何以在一夕之间成了实打实的地下 行动。 他是真心认为母亲不具领导狐异门的正统性,手握遗函的自己,才是胤丹书 的真正继承人。 说了这么过份的谎话,就更不想让你死了啊!胤野凝望着只剩一口气的阴谋 家,巧笑倩兮,刹那间宛若春风吹拂,满地疮痍里彷彿都要开出花来。 胡彦之哑口无言,激动得不能自己,仅剩的一丝理智正苦苦拉锯着,没冲上 前拔出珂雪治疗殷横野。 殷横野缓过气来,这才转对萧谏纸。 「萧老匹夫,你让‘姑射’浮上檯面的计谋很是高明,我心服口服。但你有 无想过有一种可能,其实赢的人是我?」 萧谏纸几已不能言,只眸光锐利依旧,像打量一块死rou般冷冷睨着,满面阴 沉。 殷横野悠悠续道:「‘古木鸢’等六人放出妖刀,惹出偌大事端,真正的‘ 姑射’成员坐不住了,定要‘权舆’给个交代——你是这么想的,对罢?但万一 ‘姑射’从头到尾,就是个恶人组织呢?兴许妖刀之恶,他们还看不入眼,到现 在都没有动作。一旦‘权舆’死了,你猜会如何?」 萧谏纸的眼睛慢慢瞠大,忽从冷锐变成了错愕,再由错愕化作游移闪烁,无 奈残剩的时间气力已无法深入思考。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桉。」 殷横野正色道:「我不知‘姑射’,只是个乘势窃位的局外人,但我手上有 姑射名单。你可交给耿小子,或其他信得过的人,在你身故之后,一一调查和监 视这些世外高人,避免他们起心动念,毁了白马王朝独孤氏的天下。」 啪啪的鼓掌声骤然响起,武登庸勉力拍抚,见三秋见状赶紧跟上,一边招呼 其他人。 「拍啊拍啊愣着干嘛?都拍上,都拍上!」 对殷横野道:「驸马爷的心思我知道,我替他说了。你老小子这是公然贿赂 啊,死到临头了哪来忒多废话,你当说相声?赶紧死了呗。驸马爷您说是不?」 武登庸摸摸他的光头以示赞许,暗自调匀了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奄奄 欲窒,剩不到半口气。 「夫子巧舌,不知要以什么说我,逃过此劫?」 「奉兄守誓重诺,我实不忧。」 殷横野笑道:「当年神军肆虐,奉兄纵未亲睹,谅必亦闻。世间确有此物, 眼见为凭,我昔日在栖亡谷所行诸事,原想临摹神军风采;今日得见圣物,方知 天差地远。若有击溃此物的方便法门,奉兄有兴趣否?」 说着举起了幽魔手。 这下子,连武登庸都为之沉默。 殷横野一见他的反应,就知他不但从军中听得传闻,甚或看过相关迹证,说 不定独孤弋真与他说过,眸光焕采,料他拒不了这块香饵,加紧说服。 「如神军那般异物,应有数万之谱,兴许。当日无故退去,非是惧韩阀 、独孤阀之威,而是时之未至矣!他日再临,奉兄堪以一人之力却乎?「我知其 来,若无我襄助,天下将于十数年间毁于神军!杀我,各位不过多延些时日,能 以五道生灵为墓葬,想来也不算冤。还是诸位愿以苍生为念,放下个人的私仇, 为日后共击神军,继独孤弋未竟之功业,留下一条活路的指引?」 瞥见不远处李蔓狂拄刀立于墙后,似恐近人而害之,扬声道:「就连你这一 身邪力,我亦知有地能容,毋须穿上皇衣,也不用怕杀伤生灵,否则我当夜抢夺 佛血,难道只是换一处埋藏,再默默保管个几百年么?我若身死,世间无人能治 癒你,就算了结自己,残躯依旧为祸世间!这是你要的么?」 李蔓狂拄刀无言,然而殷横野正说到他心中最恐惧。 殷横野没想到如此顺利,益发昂扬,或已有光之兆,忽涌起无穷精力,朗 声道:「凌云会后,我持守‘不使一人’的诺言,半生不渝,各位谅必有所闻。 若还不放心,我愿立下重誓,此生不再与诸位为敌,自废武功,系于囹吾,忏悔 前愆,以警后人……如此,能不能换我一条命?」 胡彦之感慨地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你好歹也是绝世高手,就这么怕死?」 殷横野气力放尽,胸膛起伏渐弱,闭目颤抖,倚墟惨笑。 「我不是怕,而是不甘心。你怎知我掌握万界新天之后,胸中块垒,不是光 明坦途,泽被万世?你怎知我投身圣源麾下,不是要避免神军灭世的结果,引导 世间走上另一条道路?「你们眼中之恶,于我微不足道,但你们也只这般眼界, 我无意责怪。百代递嬗,文成武功,靠的不是这些小情小爱、仁义道德,而是能 做出最冷血最无情的决断,一往无前之人!我看见、并选择了最困难的路,从不 后悔。武登庸萧谏纸,你们在战场杀人,于政争使计时,讲不讲道德仁义,是不 是也一毫不能稍损,损则无赦?若然不是,何以说我!「没有我,‘毁灭’就是 此世的收场,所以我不甘心!独孤弋救不了这个劫,武登庸救不了这个劫,连七 水尘也挽救不了此劫,只有我,只有我能救得。为此我不惜一切活下去,无论你 们如何苛求、如何折磨,我都要活着,才能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你明不明白?」 胡彦之被他的气势压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环顾周遭,萧谏纸面色阴沉,武登庸闭口无语,连李蔓狂都垂落视线,似正 出神。 耿照颤着手,缓缓垂落藏锋。 「你说的话,我无法反驳。虽然未必同意,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压过你 的道理。」 少年低道:「只是我姊姊说过,存着恶念做事,就算得到了善果,终究还是 恶,只是外表看起来是善的样子,还是包着恶。」 殷横野冷笑。 「乡俚村姑,也只有这等识见。然而你不得不承认,耿盟主,我的话才是对 的。」 耿照点头。 「确实如此,你说得对极了。」 殷横野诧异睁眼,眸里映着少年的坚毅神色。 「我被说服了,所以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也不会后悔。」 拖刀回身几步,蓦地臂一扫,藏锋划开一条银芒,殷横野兀自带着放鬆和 得色的头颅冲天飞起,错愕伸手的残躯向前倒落,被耿照格住。 「……不可!」、「小耿!」 众人失声急唤,已阻之不及。 只有胤野「吉」 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不问清楚了再杀?」 聂雨色不知何时醒来,显然默默听了好一阵,此际气得跳起,差点咳出血来 ,怒瞪胤野一眼,转头又骂:「不是说他有理么?你是脑子撞坏了,还是吓抖了 手?」 「他说得有理。拿着这个道理,日后干出更坏的事来,我们还是觉得有理, 或可以再忍忍,然后便生出更恶之事——」 耿照低道:「他说的那些事,我们靠自己解决。但这回退让了,此后便会不 停地退,拿所有‘于我微不足道’,去交换他的大义。我不能这么做。」 聂雨色直欲崩溃。 对子狗一肚子材料,居然就这么砍了,不能先来个苦刑全餐拷掠一番,再洗 剥干淨串架烧烤么?谁让你这么浪费食材的?气得勐抓头发,大声道:「我不会 在人前说你他妈是个傻屄,脑子是门夹了吧你。别的不说,要不先问问家人在哪 ,再动刀子?」 「你还是说出来了啊!给点面子行不?」 胡彦之其实也觉得小耿太冲动,怪的是他这个义弟一贯就不是冲动的性子, 聂二的话不无道理,忍着尴尬打圆场:「这厮就是个祸害,除了也好。至于耿老 伯他们的下落,我们再想法子打听不迟。」 武登庸戒杀多年,虽不以为殷横野之罪能有转圈,但亲眼见得黑色卵石和幽 魔手的能为,不免深忧。 要是能得知神军的弱点或来源,那就好了。 李蔓狂拄着刀,慢慢转身行远,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曾挂念着那一方不害生 灵的能容之地?耿照望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不禁微感歉疚,下定决心要为他解 决这个问题。 最先释然的反而是萧谏纸。 面色灰败的老人垂落眼睑,嘴角却露出一丝放心似的微笑。 武登庸与他微一颔首,想了片刻,眸光瞠亮,才又再度点头,神情一鬆,终 又有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一下子无人言语,现场寂静得令人难忍,只余山风轻啸,扫落崖阶。 风里忽闻一阵匀细轻酣,适才生死搏斗、言语争锋间,谁有閒心留意这个? 此际才不得不听入耳。 聂雨色循声望去,竟是一旁雪艳青所出,见她浓睫轻颤,胸甲起伏,偌大的 动静都惊不醒,一脚踢去:「他妈的!你倒好,直接睡死了对子狗。」 雪艳青不怕喧哗,却对攻击极为敏锐,靴尖未及,修长健美的玉人勐然坐起 ,避过一蹴不说,本能拿他足踝,聂二差点给夺下一隻靴子,跳脚逃开,骂声不 绝,又被见三秋一顿嘲讽,两人隔空掐起,算是正常释放压力,倒也酣畅淋漓。 雪艳青夹在中间茫然四顾,听都听不过来。 众人相顾莞尔,到这时才真正鬆了一口气,伤疲俱涌,心绪却难以言说。 耿照望着血泊里的断首,虽报了七叔之仇,却无一丝快慰,想起木鸡叔叔与 恶佛,心下黯然;视线偶与萧谏纸对上,老人似笑非笑,冲他点了点头。 原来老台丞眸里不带刺人锋芒时,看来是这样——正想着,见老人缓缓垂落 脖颈,终不再动,省悟这一瞥竟是道别,大叫:「台丞……台丞!老胡,接着!」 不及推开尸首,反手拔掷珂雪。 胡彦之接过刀,年轻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抢救,没谁留意幽魔手上乌影扰动, 原本具现的五指融成黑雾,朝最近的鲜血活源窜去。 耿照发觉时,已晚了一步。 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撑着尸体,本无格挡的余裕,如细蛇缠绕的黑色雾丝, 一把钻进了兀自淌血的心口。 一阵难以想像的剧痛,几乎耗竭的圣源之力如久旱逢甘霖般抢食心脏,转眼 将整颗心连同满满蛁元吞吃殆尽,攫获钜量的再生之能,增生的黑雾具化成为一 颗卜卜跳动的新心,连通原本的血络经脉,一如寄佔殷贼之躯。 心脏被生生吃掉,耿照仰头喷出血箭,倒地剧烈抽搐。 「……盟主!」 雪艳青飞扑过来。 更骇人的还在后头。 耿照脐间光华大盛,骊珠奇力迸发,涌出的程度之钜,令少年不由自主拱起 身子。 骊珠之力沛然上行,转眼便把黑雾新心戳得千疮百孔,势将水火不容的外敌 逐出;雾心爆碎重又凝聚,这过程在耿照的胸腔内反复重演,光是胸膛骇人的暴 胀与塌陷便已令人手足无措,纵以武登庸精通医道,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间,半山腰的漱玉节终于赶到,听聂雨色三两句交代完始末,灵机一动 :「那邪物若畏惧珂雪刀,不如以刀剋制?」 聂二怒道:「就你脑子好!他连心都没了,全靠邪物化形维持,你拿珂雪捅 他,除非先生出一枚心子给安上!」 胡彦之满手满脸都是血,回头急唤:「漱宗主!你是医道的大行家,先来开 胸罢!里头的状况弄不清,不知如何施救……聂二你也滚来帮忙!」 聂雨色把手里滴着血的破衣襟一扔,颓然坐倒。 「帮个屁忙。这……哪还能救?拿甚来救?哪有这种见鬼的伤?怎么会有这 种事?」 以掌掩面,兜了满手水渍不欲旁人得见,狠踢墟墩一脚,怒吼:「干!」 旁边有一人忽道:「是不是给他一颗心就行了?」 声音清脆动听,说不出的温婉,正是胤野。 聂雨色见她身上没有新沾的血渍,那是淨在一旁看好戏了,怒火中烧,张口 便咬:「你的心也行啊,给老子挖出来!」 胤野似觉他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不以为意,抚颊笑道:「用不着我的,我随 身带着一枚哩。看看合不合适?」 取下腰后革囊,鬆开结子,一瞬间,交缠旋闪的青橙两色萤光映亮了众人的 脸,刹那间一片静默,鸦雀无声。 聂雨色往里头看了一眼,揉揉眼睛,又仔细打量几遍。 该怎么说呢?活见鬼了。 还真他妈是颗活生生的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