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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接下来三四个月也不会换。他瘦,个子也只将将过了一米七,哭的时候还不由地弓着背往里缩,就像怕极了生人的小野猫,怯怯懦懦的一团,看起来却很好抱的样子。有点可爱,程水想着,胳膊很诚实地就张开了。严庆生正哭着,突然被人揽着强行转了个方向,一头栽进程水的怀里。“生哥,”程水有些时候没这么叫他了,现在不知怎么,又改回了这个叫法,“没事儿的,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严庆生前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或许后半辈子也分毫不少,但他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等这个契机,将这些苦难转化为委屈,倾诉于泪水。然后他会被搂进怀里,即便嚎啕大哭,也有人替他压着,好事的邻居睡得梦境沉沉,不至于为他们徒添笑料。“弟弟……”程水的手覆上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着,他仿若被严庆生感染了,也有些哀伤:“生哥,你叫我阿水吧。”他怕严庆生误会,又补充道:“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弟,这个永远不会变的。”“我就是……也想听你这么叫我一声。”“我师父过世后,没人这么喊我了。”这些话太不程水了,因此从程水的口中出来更为招人心疼。严庆生止住了把心捏碎一般的嚎哭,开始一抽一抽地啜泣,继而慢慢安静下来。程水也不再说话,给怀里的人留足了缓和的余地。过了一小会儿,怀里有了新动静,“阿水。”声音微弱极了,像一头早产的鹿。严庆生其实没脸说,这句话他并不陌生,在他曾经的构想中,那个长得很舒服的姑娘就应当这么叫他,声比银铃,言笑晏晏。阿水,阿水,阿水哥哥。程水会笑着回应她,宠溺地抚摸她柔顺的长发,不厌其烦地倾听她一个个可爱又淘气的小要求,说不定……还会偷偷地吻她。严庆生抓紧程水的袖子,感觉从鼻腔到心口都是酸溜溜的。一定是自己哭太久了。他一瘪嘴巴,硬生生把眼泪又憋了回去。程水任由他把自己袖子撮成一团捏在手心,捏着他袖肘,轻轻扽了两下,说:“听不清。好哥哥,多叫几声,宠宠弟弟好不好?”好哥哥。像点燃了引线,嘭地一声,白烟四起。程水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喊,求他做什么事的时候,程水从来不吝于这三个字,严庆生每每听见,都觉脸热心跳。今晚尤甚。在一叠声好哥哥里,严庆生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怎么思考,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有那一颗老心脏成倍地扑腾起来。有那么一瞬,严庆生似乎浑浑噩噩地推动了一块砖,砖缝中泄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光,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胸膛。“阿水。”他叫一声,就要从头到脚麻一阵,他觉得自己像个卑鄙小人,偷窃了那位姑娘的专属权利,而自己非但毫无歉疚之心,反倒只想藏起罪行蒙混过关,努力管控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他的脸紧贴着程水,扑通、扑通、扑通……声音似乎加快了,严庆生疑惑。扑通扑通、扑通扑通。“生哥。”程水轻轻回了他一声,趁他状似出神,后脑的手微微使力,严庆生便顺着劲抬起头,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注视着他。程水缓缓地压下身,仿佛只是想再看仔细些,严庆生不知道他究竟想看清什么,程水在他面前一点点靠近、放大,热气轻呼在他鼻梁上,大概是施了什么法,就把他定住了。对,一定是施了法。不然他怎么连避开都不会了呢,脑子叫嚣着快动一动,身体却跟那八里地开外土地庙里的泥塑一样,关节都是硬邦邦的。这可太吓人了,吓得他眼睛也不敢睁着,呼吸也找不准节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奇怪的是,他似乎又心知肚明。严庆生紧张得手心发汗,口干舌燥,舌尖探出来,迅速地扫过干皱的嘴唇。暂时滋润结束的那一霎那,同样的温度贴了上来。轰隆——严庆生被炸了个灰飞烟灭。不过是两三秒的事情,两位当事人都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程水身为一个理论巨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贴上去那两秒钟,他把曾经见过的男男女女舌吻那一套跑马灯似的在脑内演练了一番,最终嘴唇却哆嗦得连舌头都放不出来。这次没有了任何挡箭牌。他自己鬼迷心窍,严庆生叫他几声,就跟扛着床铺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驻扎了一样。不亲这口,他自己良心不安。算了,还谈什么良心,不被缓过神的严庆生赶去房顶就算他七岁上香积了德了。严庆生从他怀里起来,脸烧得通红,始终不发一言,也没再瞧他一眼,缩着肩膀,猛烈而安静地呼吸着。程水不敢搭话。严庆生抿着唇,起身去洗。天冷的时候,他一般也只洗个屁股,泡一泡脚,隔几日擦一下出汗了的身子。今天正该是他擦洗身体的日子。严庆生握着水瓶,脑子浑浑噩噩,加了多少开水也不清楚。等要开始洗的时候,他看着坐在床沿的程水,头一回生出了异样的不自在。程水看着严庆生费力地朝自己走过来,伸出手,像是要拿什么东西。他茫然地抬起手,不知道该做什么。严庆生的手从他身边越过,捞起了一床被子,他搁在肩上颠了颠,往屋正中走去。被子被搭在了旧电线上,一头用一只大竹夹子固定好,严庆生就站在那后面,窸窸窣窣的。程水心一沉。床坐不住了,他便站起来,站着也不行,那条被子像是严庆生的喊话筒,也是他生哥给他留的最后的颜面。他今晚不能睡这里了,无论去哪都好,以后……以后再说吧,严庆生要是看他膈应,那他就走,去求那花店老板,让他睡店里,睡后院,等发了工资,在附近再租个房子。若是不行,找个避风的地方混几天也成。反正只要他不住六道巷,他跟严庆生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见面。等过些时日,他也可以偷偷回来看看,怎么都行。总之,现在他必须走,他早该走了。程水走得急,身上除了那几百块钱什么也没带,他出了巷子,猝不及防呛了口冷风,寒气卷挟细尘趁机钻进喉咙,逼得他不得不停住脚步,捂着嘴巴咳得直不起身来。得找个避风的地方,他咳得发蒙的脑子里只留有这么一个念头。明天还得上班,他得吃饭,得生活,穷人没资格伤春悲秋。况且就算严庆生拒绝他,他也还是严庆生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