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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园艺也不爱高尔夫,甚至鲜少在家里吃饭,家里四个卧室,加上底层的客厅厨房和Family room,他涉足的不过是书房和卧室。幸好钟点工每天来打扫卫生,园艺就交给雇来的园丁,要不然不出三个月,大宅就要变成结满蜘蛛网的盘丝洞。 隔壁的邻居倒经常光临他门前的草坪。左手的邻居是韩国裔的神经外科大夫,女儿在钢琴上激情洋溢地弹奏肖邦,一弹就三个小时。儿子是山下高中棒球队的投手,晚饭后也爱在门前草坪上搭个网兜投几个球。右手的邻居是律师夫妻档,倒不曾有小孩,但养了一群狗,黑的白的白底黑斑的,每每有人来送快递就一阵狂吠。他清早顺着山坡晨跑,总能遇见隔壁男主人被狗群拉着散步的身影,他家草坪上时时出现的狗屎,也不难猜想到底属于谁。 亦萱来参观他的新居,“啧”了一声问:“怎么想到搬到这儿?以前市中心的临海公寓不好吗?这种社区,天一黑所有人回家吃饭,几百户人口,估计只有你一个人单身。” 他却越来越喜欢这里,安静,闲适,节奏缓慢,阳光充足的周日下午,街道上有小孩乱跑。而山后又有小路,蜿蜒在绿树掩映之间,有些适度的上坡,特别适合一个人孤独地晨跑。还有他后院的木兰,虽然和中国的玉兰不完全相同,但每到早春,也会开大朵大朵的白花,芳香馥郁,在午夜的月光下莹白如玉。 H市的技术团队搬到西雅图,其余部门并没有。临走时他给Jessica和老赵等人都写了热情洋溢的推荐信,西雅图这边的助理变成一位热爱园艺的中年妇人。记得他第一天上班,一进她办公室就被里面的植物吓到,地上桌上书架上,郁郁葱葱,布置得象原始森林。那时候正值初春,他好奇:“怎么没一株开花的?” 助理也诧异:“我听说您对花粉过敏,所以上周把开花的都搬走了。” 他一哂:“也不是所有花都过敏。” 助理十分高兴:“您喜欢什么花?我明天去搬回来。” 他想了想,玉兰叫什么,美国没有一样的,只好说:“Magnolia。” 助理恍然大悟:“Mun!中国是不是有很多姑娘叫这个名字?”接着又颇失望:“可惜木兰只长在树上。” 隔天她竟然搬了一盆茉莉来,大半个夏天办公室充斥属于中国的香气,令他不得不绕道走。 他的办公室当然没什么花花草草,只有一只硕大的鱼缸,里面一只绿毛龟以万年不变的姿势趴在缸底的乱石堆上。 时隔五年,亦萱第二次从纽约飞来他这里视察,巡视他办公室的简单陈设,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在办公室养一只乌龟?”他说:“朋友过世时留给我的,原来放在家里,后来发现我在办公室的时间远比在家里多,就搬到这里,免得他一只乌龟在家孤单。” 亦萱嗤之以鼻:“一只乌龟怎么会怕孤单?趴在哪儿不是趴?我看是你怕孤单吧?”她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撇嘴说:“啧啧,Shane Y. ,你到底打算消沉到什么时候?” 他并不觉得自己消沉。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事业蒸蒸日上,生活规律有序,甚至每天开车上班。当然,他的工作一向是忙的,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也曾经历了一段亦萱所谓crash and burn的模式,就是三十六小时连续工作,然后倒头就睡,醒来再接连续三十六小时工作。所以五年过去,偶尔照镜子能发现鬓边有几根白发,那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他已早过而立之年。 他也并不常常想到颂颂。这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颂颂的空间就在那里,就算相隔半个世界,他也能常常获知她的消息。比如她继续跟着那个记录片的剧组,翻越喜马拉雅山,途径尼泊尔,去了印度。本来剧组要一路继续往西的,不知为什么,她在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折回了H市,加入了她那位徐师兄的传媒公司。徐师兄把办公室统统从北京搬到H城,颂颂就全职做起了记录片的引进和翻译工作。 她的空间断更过一段时间,也只在那段时间,他焦虑了几天,很想在空间留言,问问她是否安好。转念一想,又不敢。她想要重新开始,而他既然已经选择尊重她的意愿,就不应该半途而废。确实,他是那个给她带来痛苦回忆的人,除了相忘于江湖,还能怎么办。如果她觉得他无理纠缠,会不会干脆封掉自己的空间? 后来她又恢复了日志,但东一篇西一篇,不十分规律,大多说些工作上的事。他猜想她应该很忙,毕竟她是那样一个人,即使经历挫折,总有办法找回自己,把生活安排得五彩斑斓。 在她偶尔说到私人生活的杂记里,有这样的话:“晚上睡眠差,太劳累了。不过看见他熟睡的脸,全世界都可以忘记。” 哈,单人旁的“他”。他说不清那一刻的滋味,酸甜苦辣,但苦自然多于甜。不晓得颂颂知不知道他天天追她的空间,有时希望她知道,这一刻又希望其实她不知道。 不管她是否有意让他看见这样的话,此去经年,他自认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消沉与否,从何说起。他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自然没什么艳遇。 甚至于艳遇,也不是完全没有。 西雅图的华人圈不小,码农遍布各大IT公司,真正做到高层的却不多。虽然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每到春节,也会被公司的华人协会请去参加聚会,发表些应景的祝词。有一年一家当地华人报社来联系,希望采访他,讲讲在IT界打拼的经验。他无意浪费时间搞这种公关,就让助理找借口推掉了。 没想到对方的记者还是找上门来。 那大概是春末,栀子花开得满庭飘香。他清早去上班,把车停在办公楼前,刚要刷卡进楼,有人在他身后用中文叫他:“陈先生。” 叫他的是个女记者,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象个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扎着马尾辫,背一只半旧的帆布包,一手握笔一手拿笔记本,仿佛立刻要开始采访的样子:“我是某某报社的记者,想请您做一个采访。” 他婉拒:“对不起,我想我的助理已经给你们答复过了,公司公关部有统一的政策,我不方便接受任何人的采访。” 记者说:“这个采访是以个人名义,你并非代表公司,而且是有益于IT界所有华人的事……” 他连忙看表,打断她:“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一个会……这样吧,你跟我的助理再联系一次……” 女记者坚持,伸手往大背包里找录音机:“就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他已经转身要离开,那个记者一阵手忙脚乱,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