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兰察论证慕容冲
第十八章 海兰察论证慕容冲 这一天将近二更的时候,虽然戏院中夜场气氛正在趋向最为热烈的时候,他们也必须离开了,因为要赶在王府各门关闭之前回去,况且旗人本来也不准在南城过夜,所以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褚绣春骑在马上,一边往回赶,一边想着,难怪自己从前虽然也听说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却对满洲人并不怎样仇恨,一是时代确实有点远了,二也是因为身为汉人,其实从前与旗人并不怎样接触的。 旗人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其活动范围是有严格界限的,比如在北京,就划出了专门的区域驻扎旗人,当年见自己确实可以建立一个全国性的政权之后,满洲人便延续了明朝以北京为都城的方案,将北京也作为自己的首都,并且进行了划分,将北边的东城西城的汉民全都迁到南边的崇文、宣武,空出北城作为旗人的地域,分八旗安排方位,每个旗下面又有若干个汛,千总、把总、外委所统率的绿营兵均称“汛”,其驻防巡逻的地区称“汛地”,每个汛之间用木栅隔开,“汛”慢慢地终于扩展到南城,所以前门外便有个叫做“大栅栏”的地方。 旗人的行动是有限定的,一般来讲都是在北城这样一个大兵营里面待着,普通的旗人不可以离开北城超过十里,也不可以在南城住宿,旗人包括汉八旗,与普通汉人是隔离开的,虽然造成了一定的情感上的疏远,然而对于双方的矛盾也确实没有那么直接深刻的体验,虽然也都知道旗人享受更高一级待遇,不过因为两个群体之间颇有距离,日常生活之中不必那么眼睁睁见着,也少受了许多刺激,也算是一个无意间减少对立的措施。 然而旗人究竟享受怎样的优待,是国民中的国民,其她汉人或许没有太强烈的直观体验,褚绣春却是知道的,因为自己就真的生活在旗人中间,而且朝夕相处的还是旗人中最为核心的满洲人,虽然通称都叫做八旗,然而满八旗才是中心的中心,看一看满洲人的生活,再回想一下汉人的状况,那确实是相当刺激人的情绪。 对此褚绣春也有一种矛盾,站在汉人的立场,尤其还是一个曾经飘零四方的人,对此当然是十分冷淡的,可是如今自己也已经成为这其中的一员,弘历已经将自己安排进汉军旗之中的正白旗,在八旗之中属于上三旗,而且不是包衣,乃是正经的旗人,这样就有一种强行拉入的感觉。 虽然如此,褚绣春不是那种矫情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要傲娇一下,他明白这是自己身份上的一种提升,当然是没人明说汉八旗优于普通汉人,然而无论是对满八旗还是汉八旗,“出旗”事实上是一种惩罚,虽然意味着不必再承担旗人的责任,但也没有了属于旗民的“铁杆庄稼”,这在人生与经济都很脆弱的当代,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褚绣春的立场就比较尴尬,自己终于从制度的抵抗者,成为体制内的一员,这对于先前的道路事实上是一种背叛,无论如何令人尴尬,然而要说那傲风霜凌严寒的气节,自己也确实没有那样顽强,所以褚绣春便默默地认可了目前这种状态,从前的过往只是用来怀念,眼前一些事也不愿再多想,除了与弘历的那桩事仍有些为难。 回到侍卫所,一众人等很快洗漱了,然后便熄灯上床休息。 海兰察躺在那里翻了个身,大脑在临睡前惯常有一些散乱的波动,他又回想起之前在戏院中时,那给老板推着到一众成年男子面前的两个少年。其实比起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两个男孩子在戏班中毕竟还能按时吃饭,可以吃饱饭,因此营养算是跟上了身体成长的需求,没有那么抽抽巴巴的,况且能进戏班的男孩,本身不但要求嗓子好,相貌也要差不多一点,尤其是唱旦角和小生,愈发要挑那种比较清秀的,所以那两个少年可以看出确实长得不错,眉眼端正,轮廓柔和。 然而无论再怎么样,毕竟还只是那么小的孩子,海兰察是没有那样的嗜好去采雏菊,实在下不去嘴。要说自从当年入了山海关,这花花世界可是让大伙儿开了眼,如今满洲人之中也是男风盛行,不是说从前女真人的阶段就多么纯情,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只是真正流行开来还是在入关之后,简直如同琴棋书画一样,成为一种风雅的爱好了,多见有捧梨园戏子的。 这个与嫖妓还不太一样,或许是有鉴于前明的颓废堕落,为了保持新政权的淳朴风尚,本朝对于嫖娼是非常痛恨的,雍正这一朝便取消了官妓,尤其禁止官员嫖娼,虽然那些官妓因为没有其她谋生的手段,难免堕入私娼,但起码官方态度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因此许多人便将兴趣转移到了戏子身上,捧角儿,说出去还比较高雅,其实暗地里也有皮rou交易,登了台唱戏,下了台就是兔儿爷,甚至有人戏谑地说,让梨园内部也禁止打老鼠,毕竟“灰八爷”专能打洞,因此见了戏园子里流窜的老鼠,不但不能打,反而要毕恭毕敬。 虽然有许多满洲男人都追随了潮流,搞这些事情,不过海兰察对此却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看来,这种事情真的是比较怪,他晓得有一些同族也未必就是对于这种男男性行为有怎样的特别兴趣,只是觉得新鲜,况且大家都这么做,若是不做,反而显得落伍,就好像追赶时髦一样,前赴后继,海兰察算是铁直,对这种事从来没什么好奇,也没有那种紧跟潮流的紧迫感,所以对此并不热衷,就算他找个男人试一下,也绝不会找那么小的男孩子,实在是有点变态。 第二天正月初八,褚绣春早上过去当值,弘历晓得他昨儿散班之后出府去了,便笑着问道:“昨晚去了哪里?” 褚绣春一笑:“与达春他们去了戏院。” “可还有趣么?” 褚绣春想了一想:“唱得很好,不过太文绉绉,也太慢了一点。” 弘历哈哈地便笑了起来,见褚绣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便拉着他的手,咯咯乐着说道:“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不耐烦,不过又不好说的,我现在觉得,琴书倒是不错。” 褚绣春听着他说话,忽然间就想到昨晚来解围的钟液仙,钟液仙是一个难得的仗义之人,当时自己敬佩他的品格,此时则是想到他的声音,钟液仙乃是青衣名角,虽然观众更多关注的是他的行头和花边新闻,然而钟液仙的音色确实不错,又因为要交往上流,所以不但言辞文雅,那说话的腔调拿捏得也好,没有辜负天生的嗓子,非常动听,韵律有节,说话也仿佛在唱曲儿一般。 此时褚绣春不知怎么,就将弘历与钟液仙的嗓音相比,弘历声音斯文柔和,好像海盐腔,待人也素来温和有礼,钟液仙声音也很温柔,但弘历的音色,温柔随性中带了一种清华高贵,愈发动人,竟然另有一种妩媚。 其实弘历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褚绣春本来是听惯了的,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这一回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心中竟然一动,只觉得心头有一点点痒。 弘历眼神在他脸上一瞄,笑着问道:“怎么了?忽然之间这样愣愣的?” 褚绣春见给他看了出来,连忙摇头:“没有什么。” 弘历笑道:“你连我也瞒,有什么事是不好和我说的?” 褚绣春斟酌了一下,简短地说:“忽然发现王爷的声音很好听。” 弘历听了他这一句话,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十几个字,然而心中却霎时如同照进三春的阳光,极其明亮愉悦,便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两只手将褚绣春的右手握在掌心,其实弘历是很担心两个人会变成慕容冲与苻坚的关系,眼见此时褚绣春态度和缓,着实令他放下一颗心,而且这实在是褚绣春这么久以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类似情话的言语,着实难得,偏偏又是这样一句,十分特别,自己怎么也没想到褚绣春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到了四月里,雍正发出一道谕旨,将弘时出继给允禵为子,亲王的爵位也降为贝勒,这一下弘时是彻底凉了。 听到这个消息,弘历府中自然是颇为欢喜,虽然大家尽量不表现出来,然而那气氛却也很是轻松,褚绣春晓得了这件事,登时便松了一口气,这下可安心了,要说弘时的相貌倒也是十分清俊的,可是褚绣春每当想到他,总觉得有点森森的,实在是他曾经给过自己太过惊险的感觉。 齐布琛笑道:“今后贝勒爷可是该收收心了,我就说他搭着那几个狐媚的,不是好事。” 雍正将弘时转到允禵名下,给出的罪名便是“性情放纵,行事不谨”。 海兰察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评论什么,心中也是爽快,同时他也知道,齐布琛的话不会刺伤褚绣春。其实这么久时间过去,大家对这件事自然早已心知肚明,褚绣春与弘历的关系,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不过不要说褚绣春本来乃是被迫,即使后面似乎是接受了,却也从没有利用这种关系谋求特殊利益,比起钟液仙、傅琪兰的穿针引线请托办事,要洁身自爱得多,况且褚绣春为人勤勉,像是什么仗着弘历的情意偷懒懈怠,又或者是排挤别人,都是没有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他也是很接纳。 琼古里尔哈尤其细致,带着褚绣春读史书的时候,讲到十六国慕容冲苻坚那一段,因为他用的乃是,里面没有那么多八卦,就算有也很含蓄,司马光的书虽然难免枯燥了些,却很是正经,偏偏那一天有个来这里的笔帖式卖弄文才,提起苻坚在慕容冲兵临长安城下的时候,让人送了一领锦袍给他,这件事本来上面也有,却十分简略,笔帖式则照着把苻坚的话背了出来:“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 褚绣春对这事不是很晓得,便问琼古里尔哈:“为什么苻坚要这样说?”很是温情的样子。 琼古里尔哈很简略地一句话带过:“当年苻坚对慕容冲未加杀害。” “哦……”褚绣春虽仍是有些疑惑,然而既然眼见琼古里尔哈是不肯多说的了,顺着往下讲翟真的事,便也没有追问。 海兰察这个时候忽然发觉,都说房玄龄老成持重,然而他领衔撰写的这个,细节可是相当生动,只是说“冲少有宠于坚”,琼古里尔哈讲这一句的时候也是一溜就过去,压根儿没解释含义,如果是的读本,那可就麻烦了,太过详尽,“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说得明晃晃的了,讲真那个时候慕容冲才十二岁,苻坚这也够鬼畜的,后面还有“长安又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而慕容冲的小字便是“凤皇”。 看起来苻坚对慕容冲还挺深情啊,然而慕容冲对苻坚可没客气,亡国之仇,羞辱之恨,非要让苻坚也尝一尝滋味才罢,到最后苻坚虽然没有死在慕容冲手里,但也算是被他给逼死了。 这里面最失落的其实是慕容冲的jiejie清河公主,和弟弟一起给苻坚收入后宫,后来弟弟出宫作了太守,jiejie还在宫里局促着,飞腾不出去,后来慕容暐打算与城外的慕容冲里应外合,给苻坚发现了,把城中的鲜卑人都诛杀净尽,也不知清河公主如何了,从此就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同样是成为苻坚的性欲望对象,姐弟两个的前途空间也大有不同,即使不给慕容暐拖累,清河公主未来也终究不过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