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太子殿下不许碰她们
第二日李明昭起床时难得苕华也醒了。 苕华看着他穿好衮袍,对镜穿革带,扣着上面的金镂玉带钩,忍不住上前给他伸手扣衣襟的纽扣,将领边的褶皱抻平。 李明昭下意识偏头方便他动作,从镜子里看他穿着单衣,长发散落肩头,靠他极近,两个人像是合为一体,忽然笑了。 “笑什么?”苕华手中不停,问他。 李明昭抓住他的手,低头吻他送到嘴边的额心,道:“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情投意合,长相厮守,不过如此。 苕华横他一眼,他是没读过书吗?那是形容妻子的诗句。 宫人将李明昭的冠呈了上来,苕华接过,发现今日是通天冠,比之皇帝的头冠上面只少了金博山及附蝉,往日他都是戴第二等的远游冠。 “你今日要听政?”苕华一边给他正冠一边问。 李明昭:“嗯,太医说父皇需要休养几日。” 通天冠一戴上,两侧的青纩充耳垂于肩,赤色的绶带系于颈,整个人立刻就不同了。 李明昭剑眉星目,神情肃然,令所见之人惶然侧目。 苕华清晰的感受到这是帝王之子,国之储君,而不是那个只知与他耳鬓厮磨的李明昭。他甚至已经想象出他坐在那金殿之上,睥睨天下的模样了。 然而已经衣齐冠正的人,却不急着走,反而揽过他的腰,俯首含住了苕华的唇。 “我走了。”他抵着苕华的鼻尖,依依不舍道。 苕华:“......”好吧,这还是那个只知道与他耳鬓厮磨的李明昭。 苕华:“对了,这宫里有个叫白芷的宫女,昨日是她找来贵妃救了我,你让她随青芸一起跟着我吧。” 李明昭已经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一眼,几乎没怎么思考的点头道“好”。 跨出殿门,李明昭看了一眼王观,王观立刻凑过来。 李明昭:“查查她,还有贵妃。” 王观:“是 。” 苕华睡了会儿回笼觉才起,他今日想去燕喜宫外看看,特意换了太监服饰。因他只是最低阶的太监,只能着青袍衫,但他穿着倒别有一番潇洒味道,只是那幞头实在丑了些,苕华边看边摇头。 一跨出殿门,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萧洵。 苕华:“......” 相对无语。 他见过萧洵,他总是沉默地跟在郑洧身后,因为讨厌郑洧,苕华对这个跟屁虫也没什么好感,怎么今日却守在这儿了? “殿下让你来的?”他忽然想起昨日的事情。 萧洵点了下头,面无表情。 苕华:“......我要去东宫其他地方转转,你确定要跟着去?”虽然东宫后院里只有太子妃一人,是不是不太好。 苕华走了几步,见萧洵沉默的跟在他身后,也就不管他了。 他从前对这宫里的记忆只有皇帝节庆时赐宴百官的甘露殿,那时裴仲允位高权重,他也得跟着坐在殿内,只觉得这宫里虽金碧辉煌,但无趣极了。 只有一次,好像是他十二那年,以小解更衣之名偷偷溜了出去,东绕西绕不知闯到了哪位娘娘宫里,还差点被宫女发现。他那时躲在假山石缝中,看那宫女一步步走近,都已经做好打晕她后逃跑的准备了,谁知就差一步之遥时,她却被人叫住了。 当时只听她问“殿下安”,却不知是哪位皇子殿下。苕华边走边想,记得他那时还腹诽好久,觉得这宫里的人可真是笨。 萧洵:“你已经走出东宫了。” 他冷不丁的出声吓了苕华一跳,定睛一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这宫里为什么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啊。 他只记得一路走来过了好几个宫门,守卫见萧洵跟在后面也没人敢拦,他就一直走一直走,结果已经出了东宫了? 他正想不耻下问的时候,萧洵仿佛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冷声道:“钟楼。” 苕华点点头,正想往回走,却看见远方有一人走了过来,看见他和萧洵时也很惊讶。 萧洵:“见过三皇子。”苕华忙跟着行礼,悄悄退到萧洵身后。 李荆:“你们东宫的人越来越有意思了,堂堂左卫率竟然在保护一个太监。” 他脸颊瘦削,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很扭曲,眼窄且长,一看便令人心里发寒。 萧洵不理他,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苕华身上。 “这就是我那大哥费心费力藏着的小美人儿吧,过来让本殿下瞧瞧。”说着便要伸手摸向苕华的脸,被萧洵拿住。 萧洵:“殿下当心。”还是平淡如水的语气,李荆的手却再也近不了一步。 苕华一直垂着头,不躲不避,看不清表情。 他与李荆是认识的,七岁时第一次见他,李荆就同其他几个纨绔一起要扒他的裤子,检查他是男是女,吓得他胡乱逃跑结果掉进湖里,病了几个月。 后来李荆点名要他做伴读,他得知后将自己头发全剃了,裴仲允不愿他出去丢人才称病替他拒了,自那以后待裴欢就越来越差。 他几乎确定,李荆已经认出他,他就是故意的。 苕华攥起拳,指甲抠进rou里。他只想着怎么才能教训李荆,可他是皇子...... “在说什么?”忽然一只大手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十指交扣。 李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们后面过来了,站在苕华身边问。 萧洵看见李明昭过来,就自动退到他身后,呈保护的姿势。 李荆见李明昭人前毫不避讳,想起他今日坐在大殿上的样子,眼色难看到极点,却仍是勾着一抹笑。 “前几日让大哥把美人儿带出来看看,今日他自己就出来了,弟弟一时好奇,想仔细瞧几眼罢了。”他阴冷道。 李明昭:“本宫那日不是说了你不配,你听不懂?” 李明昭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只是在阐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 李荆没想到他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气得脸色发青。 “噗哈哈哈....”苕华忍不住笑出了声,抬头看李明昭,声音清脆如铃,那笑靥更是足以令百花失色。 李明昭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直接牵着他转身走了,一眼都不想多给身后的李荆。 走出一截后,两个人越走越快,苕华拉住他。 “那么快做什么,难得一起散步。” 李明昭看他一眼,不自觉慢了下来。 苕华:“你和李荆关系不好?” 李明昭:“他总是惦记我的东西,很烦。”说罢又看了苕华一眼。 苕华:“......” 很少听他像孩子一样的抱怨,他竟然觉得李明昭有点可爱。 “我也讨厌他。”两个小朋友就此问题达成了一致。 “不过我第一次记住你就是和他一起。”李明昭突然说。 “嗯?什么时候?”苕华疑惑了,他记忆中见到李明昭的时候几乎都是宫宴,太子殿下总是独自一桌,高高在上又无比孤独, 李明昭:“宫宴,石头后面,你的衣角露出来了。”他言简意赅。 苕华很震惊,没想到他那时遇到的就是李明昭,还露了破绽。 “你们都知道是我?” “嗯,他本来要去找你麻烦,被我拦了。”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告状。 苕华大概不知道他有多招人眼。 他出生前曾有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裴夫人算命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有凤栖梧桐,母仪天下之相,所有人都默认裴夫人会生一个女孩。裴夫人发动那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普照,大家都说这会是个命数很好的女孩。 结果裴欢是个男孩不说,生下他裴夫人就大出血撒手人寰,有好事者去找大师,却发现大师在自己房里圆寂了。 种种离奇叠加起来,演变成了裴欢八字太硬,镇不住他的人就会受其影响。 更没有想到裴欢会一日日出落成倾城国色,人们看着他的脸总是感叹和厌恶夹杂在一起,只能说大师算术不够,若是个女孩得如此家世容貌,大概真的有机会母仪天下。 这些传闻随着裴欢的长大愈演愈烈,他却越来越少出门,宫宴是这些自恃身份的孩子们唯一能光明正大打量他的机会,即使不好奇,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李明昭那时就不感兴趣,只知道有这么个人。直到那天父皇突然感性大发说什么手足相亲让他从贵妃宫里带上李荆一起去宫宴,他找到李荆,二人正准备走的时候却听到了宫女的呼声,李荆过去看了一眼就不肯走了,眼里冒着绿光说让他等等。 李明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片月白色的衣角,想来是李荆又要恶作剧了。 他来找李荆都已经足够不耐烦,哪还愿意看他捉弄别人,当时只觉得他无聊至极,强硬地压着他走了。 后来一路上听李荆抱怨他才知道,那是裴欢。 原来这个传闻里被吓得家门都不常出的人,竟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从宫宴上溜出来。李明昭想。 那一瞬间的留心竟牵扯出这么多以后,想来都是命中注定。 两个人后半程各想各的事,都没再说话,萧洵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己走了。 到了燕喜宫门口,却又看见了贵妃的大宫女绵浒候在宫外。 苕华有些烦了,这母子两没完了是吗? 绵浒看见他们,上前行礼:“奴婢昭庆殿绵浒见过殿下。” 李明昭“嗯”了一声。 绵浒看向苕华道:“娘娘说公子初来乍到,在宫里没有人总是不便,特意让奴才送两个人来供您使唤。” 她身后两个小宫女装扮的人自觉站了出来,不过十六七许,一如春花娇艳,一如冬雪冷清,个顶个的好身段,一见便知是专门调教好伺候人的。 苕华心里冷笑,这哪是给他的人,分明是要他借花献佛。 绵浒见他不作声,又道:“公子放心,他们都是家世清白,身子干净的良家女。” 苕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里酝酿着火色。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太子突然开口:“既然是贵妃送来的,苕华也无福享受,本宫瞧着不错,就封为九品奉仪吧。替本宫谢你们娘娘照拂我燕喜宫的人,告诉她日后就不劳费心了。” 他抬眼看着绵浒,绵浒心里一惊,立刻低头道:“是。”赶紧退下了。 苕华甩手就进了殿内,李明昭看了王观一眼,跟了进去。 王观看着那两个如花似月的姑娘,心里叫苦连天,带着人往紫云阁去了。 “生气了?”苕华背着手站在窗前,李明昭从后抱着他缓缓道,“气什么,我又不会碰她们。” 苕华:“你知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他转过来,看着李明昭。 “所有人都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厌弃我,可他们又都厚颜无耻的用我来威胁你。” “在旁人眼里,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李明昭:“欢欢,你是在撒娇,说我对你不够好吗?” 苕华:“……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作太子的娈宠? 可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他的目标原本就只有李明昭。 那他在意别人做什么?难道他在气旁人不相信李明昭会永远爱他? 还是他在气李明昭没让旁人相信? 李明昭只见苕华不知在想什么,脸色越来越奇怪,又突然瞪他。 他揪住李明昭腰间的革带气势汹汹:“那你不许碰她们!” 太子殿下怔住,然后哈哈大笑。 “我不碰她们,她们都不如你好看。”李明昭握着他的手说。 苕华却不领情:“比我好看也不行!” 李明昭嘴上道“好好好”,心里却想着这世上哪有人会比他的苕华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