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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杯酒 情话

    那年,他俩十八岁,即将毕业,蒋新民给陈萧雨的留言册上,最后一句话是:陈萧雨,我爱你。

    后面还有一颗用黑色水笔涂的歪歪扭扭的心。

    讲台上是班主任关于高考前夕的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天别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作息要规律,不要紧张……”

    陈萧雨从别人手中接过一路传过来的留言册,放在抽屉里偷偷地打开,翻到了蒋新民留言的那一页,笑了。

    偏头往蒋新民那边一瞧,那人也正往自己这边看。两人各自在桌子上竖本书,把头躲在书本后面,中间隔着五排座位,互相对看着,像做了坏事偷跑成功的孩子,兴奋而隐秘地坏笑。

    粉笔头突如其来地砸在俩人的脑袋上,“蒋新民,你又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最后一天了也不认真听,过几天就要高考了还是这副吊儿郎当……”

    那时候,蒋新民是学渣,陈萧雨不是,所以明明两人一起开的小差,老师却只骂学渣。

    蒋新民老老实实被老师骂,坐下来的时候转头朝陈萧雨又吐舌头又扮鬼脸,逗得陈萧雨拿不稳笔,脸憋地通红。

    下课后跑陈萧雨座位上,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牛仔短裤露出了精壮的小腿,垂在空中荡啊荡,蒋新民问:“看了吗?”

    “什么啊?”

    “我给你留的字啊。”

    “看了。”

    “啥感想啊?”

    “字太丑。”陈萧雨嬉皮笑脸地,“画得也难看。”

    蒋新民有点恼,顺脚踢了陈萧雨一下:“认真的呢,没跟你开玩笑。老实回答,成不成啊?”

    “那你正经点,跟我说一遍。”陈萧雨也不笑了,背靠着墙,手指停在蒋新民垂在空中的膝盖上轻轻地点。

    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周围吵吵嚷嚷,蒋新民摸摸鼻子,凑陈萧雨耳边,哑着嗓子说:“陈萧雨,我爱你。”

    “好巧啊,我也正好爱你。”陈萧雨把夹在胸前的学生证拿了下来,抽出里头薄薄的卡片,将黏在上面的那张1寸照撕了下来,交给蒋新民,“放你钱夹里好好保管着,有他在,我就在。”

    蒋新民捏着那张小小的稍显失真的卡片,看卡片里面青涩干净的少年,一边哆嗦着往钱包里塞一边嫌弃地说:“好丑。”

    转手把自己的学生证也丢给了陈萧雨:“呐,好好保管啊。”

    “嗯。”

    那一年,蒋新民不出意外的连个三本都没考上,陈萧雨也在意料之中的上了一本,填报志愿的那天,看完陈萧雨填的几个学校,蒋新民拿着报考册,以陈萧雨的学校为中心,报了几个专科学校。

    大学了,还要在一起。

    二十岁,被家人偶然发现两人关系,被迫出柜。争吵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杯子碎了、桌子砸了、血流出来了、人也散了,母亲坐在一地狼藉里嚎啕地哭,父亲青筋暴突指着鼻尖骂:“你滚,蒋家没你这个儿子,再也别进这个家门。”

    “滚就滚,我没你这个爸。”蒋新民红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

    寒冬的夜晚,飘起了雪,马上就是新年,蒋新民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给陈萧雨打电话:“我以后没家了。”

    “瞎说什么,你在哪,我过来接你。”

    陈萧雨打车过来,路灯下,蒋新民低垂着头,瑟瑟地坐在积雪的长凳上,弓着身子,头发上、肩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听见脚步声,呐呐地抬起了头,看见了陈萧雨。

    蒋新民想笑,咧开嘴,却流了眼泪,“我爸说我恶心,变态。我妈只一直哭……”

    陈萧雨把大衣脱了,裹在蒋新民的身上,扫落了他头顶上的雪,紧紧地抱住:“没事,还有我呢。他们不要你,我要啊。”

    好歹也是一米八的壮汉,那一刻,蒋新民靠在陈萧雨瘦削的肩头,却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可以为自己顶天又立地,还带着体温的大衣抵御了天地间的风寒,心房酸楚又温暖。

    “算了,那个破家,老子也不稀罕。”他抹了把眼睛,闷在陈萧雨的胸怀,沉沉地发誓:“小雨,你等着,我一定会建一个咱自己的家的。”

    “嗯,我等着呢。”

    二十一岁,开始独立的第一年。家里断了蒋新民的经济来源,一个人的生活费两个人花。早餐连吃了一个月的老面馒头加鸡蛋,午餐不沾荤,晚餐一盒白饭就榨菜,头一回,尝到了生活的艰辛。

    陈萧雨找了份家教,蒋新民也没闲着,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做兼职。发的第一笔工资,两个人的钱凑一块,摸着薄薄的一叠钞票,从里抽出了一张,肩膀搭着肩膀,高兴地笑:“走嘞,开荤去。”

    点了个鸳鸯锅,因为陈萧雨吃不了辣。一碟牛rou卷,一碟猪rou,一盘豆腐,一盘青菜,一碟土豆,一碟香菇,一碟青菜,凉菜任吃。

    汤底开始沸腾,薄薄的牛rou片,放在guntang的水里涮几涮,往酱料碗里沾几下,迫不及待扔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除了烫,竟没吃出别的味儿。

    陈萧雨把晾温了的牛rou片一片一片放进蒋新民的酱料碗里,哄孩子似的哄:“慢吃点,舌头烫坏了待会别找我。”

    “小雨,你别给我夹,你也吃啊。”蒋新民把还没下下去的大半碟牛rou卷全都倒进了清汤锅里,隔着桌子伸手捏了下陈萧雨的脸,“瘦了。”

    “瘦了更帅。”陈萧雨在桌子底下用脚踢蒋新民,“没看出来我变帅了?这牛rou一股臊味,有什么好吃的,喏,垃圾桶,接着。”

    蒋新民嬉皮笑脸地闭着眼,倾着身子往陈萧雨面前凑,嘴巴张地大大的:“啊。”,一片牛rou到了嘴。

    兴许是第一次用自己赚来的钱,又或许,真的是吃了太久的萝卜白菜,那一次的火锅,特别香,特别好吃。吃得人脸上冒了汗,湿透了衣裳。

    蒋新民兜里揣着剩下的那些钱,很高兴地说着待会吃完了饭,要带陈萧雨去哪哪玩,兴高采烈,如孩童。

    陈萧雨微笑着听着,不动声色地把锅里的rou一片不剩地全夹给了蒋新民,自己就着几盘素菜和凉菜,吃了两碗白米饭。

    蒋新民吃地差不多,才发现点的rou,好像到最后都到了自己碗里。

    “你吃啊,”他把酱料碗里剩下的几片rou,气急败坏地夹到了陈萧雨碗里,恶狠狠地威胁:“别耍花样,我盯着你吃。”

    陈萧雨很听话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做出难吃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咽下了:“没骗你,我真不喜欢吃。”

    简陋无名的小菜馆,一张油渍渍的小木方桌,中央摆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个人隔着白白的热气,互相对望着,都在笑。

    只是蒋新民,却笑出了泪。

    “小雨,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分别的小菜馆前,他抱住陈萧雨,低低地说。

    陈萧雨用手指把蒋新民嘴角边残余的酱料揩去,用力抱了抱他的肩:“好啊,我等着。”

    二十二岁,蒋新民读的专科,比陈萧雨早一年毕业。

    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要交房租、水电、还要还助学贷款,还有每月的生活费,依然没钱,依然过得艰辛。

    陈萧雨用刚到手的奖学金,给蒋新民买了一套西装。窄小的出租房里,蒋新民穿着那套剪裁得体的西装,风度翩翩,在陈萧雨面前转啊转:“怎样,你男人帅不帅?”

    “帅。”陈萧雨坐在床头,仰头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男人,眼里带着光,坏坏地问:“帅哥卖身否?”

    “小爷卖艺不卖身,不过——”蒋新民也顺着他的戏来演,领带一松,衬衫扣子轻解,露出结实的胸膛,修长的腿一跨,对坐在了陈萧雨的大腿上,手指轻轻一勾对面人的下巴,色色地打量,“不过要是老板您的话,愿舍身卖一晚。”

    单薄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地响,撞地墙边上老旧的墙皮,簌簌地掉,蒋新民护住陈萧雨的后脑勺,底下又热又硬的物什在陈萧雨温暖的甬道里抽插,激地陈萧雨失声地叫。蒋新民一边抽插一边吻住陈萧雨的嘴,喘着粗气儿柔柔地安慰:“宝贝儿,忍着点,叫外边的人听见了。”

    陈萧雨憋红了眼,含着蒋新民的唇,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咬地蒋新民狠皱了下眉,下身往里又深插了几分,撞地陈萧雨受不了似的弓起了身。

    激烈的性,浓烈的爱,野蛮而暴虐,是咬破皮的下嘴唇,是肿胀了的后xue,和揉皱了西服……

    二十三岁,陈萧雨也毕了业。

    家里给他找好了关系,回家考公务员,稳稳当当的一份职业,可以安心做到老。

    回家,还是继续待在这个城市,是一种抉择。

    两个人在陈萧雨的大学宿舍里,看着还未打包的书籍、被褥、衣服……,都有些沉闷地发不出声。

    明明早先两人已经商量好了,陈萧雨回老家考公务员,蒋新民在外头工作,等有起色了,到时陈萧雨想出来也不迟。

    最理智,最稳妥的决定。

    然而,打包的这一天,却谁都舍不得。

    陈萧雨埋头清着东西,一摞书摆了又摆,移了又移,挪了半天,也没装进箱。

    蒋新民跑到阳台上,看对面楼下的小情侣在拥抱,女的梨花带雨,男的垂头丧气。他抽了半包烟,一直看到那对男女分开了,这才拧灭了手上的烟头,扫了扫晒烫了的头皮,朝那个失意的男子狠狠地喊:“cao你妈逼的,怂蛋。”

    老子才不要陈萧雨像娘们样的哭,老子才舍不得陈萧雨哭,老子才不要和陈萧雨分开。

    他恨恨地想,转身进了房间,掏出身上的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全都倒在陈萧雨的书桌上:“小雨,你别回去了行不,咱一起留在这里,我赚的所有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陈萧雨终于不再摆弄那一摞书,似乎等蒋新民的这句话等了很久,久到蒋新民刚说出口,就生怕他反悔似的,马上站了起来,也把自己钱包里的钱掏出了,和蒋新民的合在了一起。

    “好啊。”陈萧雨若无其事地答应着,低头数桌上的钱,“一百、两百……一千零叁佰五十……一块……两块……三块……”

    数地那么高兴,像孩子数口袋里的糖。蒋新民从后面拥着他,吻他的后脖颈、吻他的耳垂、吻他的鬓角、吻他的侧脸,“宝儿,以后我给你换好多好多的钱,让你数到手抽筋好不好?”

    陈萧雨偏过头和他接了个长长的吻,“那我不数一块的,起码也得五块起。”

    “行,听你的。”

    没多久,陈萧雨也找到了工作,为了省钱,住在了公司宿舍。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周五刚下班,回宿舍换了厂服,就往蒋新民那个巴掌大的出租房里跑。

    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晕头晕脑地下车,蒋新民提着公文包,身上还穿着上班服,见他下了车,赶忙把手中的柠檬茶塞过去,揽揽他的腰:“累了吧,想吃啥?晚上给你按按。”

    二十几块的盒饭,味道不怎么样,但分量却很够,吃饱了,打开电脑,蒋新民开始打游戏,陈萧雨把买来的半个西瓜切成小片,装在陶瓷碗里,用牙签叉着,坐在蒋新民旁边,一边看他打游戏,一边喂他西瓜。

    “张嘴。”

    蒋新民打游戏入了迷,西瓜凑到嘴边了才知道张嘴,去了籽的西瓜汁水饱满、清甜,忍不住要再吃一片,张着嘴撒娇:“啊……啊……”

    陈萧雨使坏,拿着西瓜在蒋新民的嘴边晃荡,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再下一下,像逗猫,馋地蒋新民直嚷嚷,一不小心按错了键,送了人头。

    “呐,怎么赔?”看着游戏里惨死的自己,蒋新民把鼠标往桌上一扔,抱住想逃跑的陈萧雨,把人箍在怀里,张着嘴,霸道地命令:“快点,给爷一口一口的用嘴喂。”

    陈萧雨认认真真地用嘴喂,一片西瓜,你一半我一半,唇贴着唇,甜甜的汁液在嘴中流转,也不知后来是谁先伸出了舌头,又是谁先将谁扑倒,殷红的汁液滴落到了白色的T恤上,渗透,留下淡淡的红红的圆点。

    激烈地交缠,凶猛地疼爱,事后,陈萧雨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故作嗔怪地问:“刚见面时说得好好的给我按按,禽兽。”

    蒋新民死皮赖脸地伺候他:“别急,刚是给你按里面嘛,马上给你按外面。”

    陈萧雨枕在蒋新民的大腿上,一边哼哼唧唧享受着按摩,一边半搭着眼皮看电影,还没看一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三十多度的天气,没有空调的小房间,风扇带出的都是热风,guntang的凉席……

    睡梦里的陈萧雨,却也没觉得这个夏天有多么热,伸手摸到旁边的人,下意识地又往人怀里靠了靠。

    二十四岁,银行卡里终于有了点存钱,不再是月光族。

    蒋新民找了新的房子,一房一厅带厨卫,离陈萧雨上班的地方坐车只要十分钟。两人搬去出租房的那一天,结束后在超市里买要添置的东西,锅啊碗啊拖把啊洁厕液……出来的时候两大袋,沉甸甸。蒋新民把陈萧雨手里的那袋抢过来,提在手里,凑陈萧雨耳边嘿嘿地笑:“媳妇儿。”

    陈萧雨撕了冰棍纸,粗鲁地将半截冰棍一把塞进了蒋新民嘴里:“别他妈乱说。”

    “这怎么乱说了,咱俩都同居了,你不是我媳妇儿谁是我媳妇。”蒋新民耍无赖,晃荡着两大袋东西围着陈萧雨前前后后地转,宣誓了主权:“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儿,就得给我做媳妇儿。”

    “嘿,媳妇儿。”

    陈萧雨烦他烦地要死,一路踢他小腿捶他后背,耳朵根,却红了。

    自此,两个人终于正正式式地同居。

    房子离陈萧雨单位近,一下班,坐车到家,在楼下的菜市场买好菜,然后回家做饭、炒菜,等蒋新民回来了一起吃。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柴米油盐酱醋茶,还不是被生活追着赶着,一点点学的,至少陈萧雨,就是。

    起先只会煎简单的鸡蛋,再然后会蛋炒饭,然后试着炒青菜、炒猪rou、炒鸭rou、煲汤、做蛋糕……

    刚住一块时蒋新民高高瘦瘦,到了年底,有次路过药店上秤一称,竟然长了十多斤,终于又回到了那个有父母疼爱照顾时的模样,高高壮壮,健康阳光。

    蒋新民站在穿衣镜前,撩起衣服看微微有点凸起的小肚,心想,成了家的男人会发福,这话可一点都没错。

    回头看陈萧雨正在阳台上收晾干的衣服,真觉得,自己已然成了家。

    二十六岁,蒋新民从公司里辞了职,和几个大学朋友,凑钱开了个小工作室。

    要交资金的前一晚,两人把攒了几年的钱,全都取了出来,蒋新民特意跑柜台,跟人换了崭新的五块、十块、二十、五十,厚厚的一叠,放在陈萧雨的面前,愧疚地说:“媳妇儿,我欠你的。”

    陈萧雨坐在床上,数地很敷衍,满不在乎:“没事,以后赚的更多。”

    嗯,会更多。

    新公司,要cao心的事真的很多,紧张又焦虑,早晨天刚亮,就睡不下跑去上班,好似只有做点什么,才会心安。晚上熬夜到很晚才回家,洗完澡出来,陈萧雨已经给热好了饭菜,蒋新民饿过了头,只扒了两口白饭,就放下了碗筷,身子往床上一躺,呼噜立马响了起来。

    真累,累地忘记了他的生日,累地在家的时候只想睡觉,累地,都来不及给一个拥抱。

    但蒋新民的衬衫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皱褶的,带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脚下的皮鞋也总是一层不染的,体面又风度。

    后来,慢慢开始有了业务,慢慢有了应酬。

    新公司到的第一笔帐,蒋新民醉醺醺地回了家,被陈萧雨拳脚打踢拖进了浴室,莲蓬头下,赤红的一张脸,傻傻地笑,喃喃胡话:“小雨,咱们不要过苦日子了。小雨……嗝……跟着我,受苦了……”

    陈萧雨踮脚给他冲洗头上的泡沫,身上干净的睡衣被水珠溅湿,索性脱了衣服,赤身和蒋新民前胸贴着后背,给身前这个醉鬼擦澡又搓背,听那人嘴里的胡话,不轻不重地在蒋新民的腰上掐了一下,现出一点红痕,心疼骂一句:“白痴。”

    苦日子,似乎真如蒋新民所说,到了头。

    二十七岁,买了车,提到车的当晚,载着陈萧雨在马路上绕啊绕,最后不知到了哪,停在公园马路边,睡到了天亮。

    二十八岁,贷款买了房,依然小小的,两室一厅,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看房的时候,蒋新民拉着陈萧雨的手,带着歉意:“暂时只能买这么大的,等有钱了,咱再换。”

    陈萧雨在屋里到处转,已经在心里筹划着如何装修什么时候搬过来住,听了蒋新民的话,回头瞪一眼:“就咱俩,要多大地啊,我觉得正合适。”

    三十岁,还清了房贷,换了小车,银行卡里的钱越来越多,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陈萧雨准点上下班,早晨还在床上,蒋新民已经洗漱完毕,睡眼惺忪下床要去准备早餐,被蒋新民轻轻一推又倒回了床上:“还早,再睡会。”

    “不吃早餐吗?”陈萧雨打了个哈欠,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六点过十。

    “我在路上买点吃,你睡会。”

    蒋新民抚他睡乱了的头发,低头要去吻他。

    陈萧雨一偏头,本来要落在唇上的吻,堪堪磕在了嘴角,把被子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闷闷地说:“还没刷牙呢。”

    “那晚上补上。”蒋新民把陈萧雨从被窝里挖出来,额头蹭了蹭他的鼻子,“我走啦。”

    “嗯。”陈萧雨闭上眼,挪到蒋新民的枕头上,又浅睡了过去。

    下午六点下班,陈萧雨从公司里出来,给蒋新民发消息: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蒋新民:九点多吧,还不确定。有事吗,媳妇儿?

    陈萧雨:那我去市场买菜回家做吧,等你回来。

    蒋新民:那我尽量早点回来,爱你,(*  ̄3)(ε ̄ *)

    陈萧雨看着后面那个“么么”图案,想象着蒋新民一本正经地坐在会议室里一边听报告一边和他发短信,眼睛眯了起来。

    晚上九点,锅里炖的大骨汤已经现出醇厚浓郁的乳白汤汁,转小火慢慢地炖,米饭保温着,陈萧雨给蒋新民打电话:“出公司了没?”

    “啊?小雨——”

    电话里,蒋新民那边吵吵嚷嚷,隐约听见推杯换盏的声音,陈萧雨皱起眉:“在吃饭?”

    “啊……”蒋新民心虚,拿着手机出了包厢,找了个僻静处给陈萧雨解释:“本来是可以早点回来的,谁知XX公司那边的采购经理临时打电话过来约吃饭,最近有个项目正找他们合作,所以……”

    “行,我知道了,那你忙去吧,少喝点酒。”

    蒋新民其实已经喝了不少,胃有点难受,待会回了包厢里头,少不了还要一通喝。人在江湖,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他把头抵在墙壁上,听着电话那端陈萧雨令人心安的声音,突然有点脆弱:“宝儿——”

    他喊了一声,眼睛通红,声音开始哽咽,说不出话。

    宝儿,有点累,想休息了。

    陈萧雨先是沉默,听那头细碎压抑的喘息,猛然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茶几上的钥匙,往家门口走:“你在哪,我来接你回家。”

    “没事,你别来了,我待会就回去,挂了啊。”蒋新民匆匆挂断陈萧雨的电话,跑洗手间的隔间里张着喉咙抠挖了一阵,吐了不少,然后洗了一把脸,又走包厢里你来我往去了。

    陈萧雨放下电话,坐客厅里闷闷地等。

    那一晚,泡在盐水里的花蛤吐了一层薄薄的沙,陈萧雨换了几次水,砂锅里焖过头的大骨汤表皮冻了一层乳白色的浆……蒋新民也还没回来。

    陈萧雨给自己炒了个青菜,吃了一碗白米饭,在清冷的客厅里窝在沙发上裹着被子看电视,一直到凌晨,迷迷糊糊睡去。

    今晚是情人节,陈萧雨衣兜里两张午夜场的电影票,过期了。

    三十一岁,日子平淡,蒋新民总算比以前空闲了下来,和陈萧雨一起去外地旅了几次游,远离俗世纷杂,天天吃喝玩乐,好似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读书年代,穿宽松的沙滩裤,夹脚拖,赤着上身在沙滩打闹、牵手、散步,躲在低矮的沙堆旁亲吻,在面朝大海的落地窗前zuoai……

    快活到,忍不住想要把两人的幸福,分享给自己最亲的人。

    陈萧雨主动出柜,意料之外的,没有像蒋新民家人那样的鬼哭狼嚎和拳脚相向,陈家人很平静地接收了这个事实。

    然后,无视。

    闭口不谈蒋新民,即使蒋新民和陈萧雨一道上门,吃饭的桌子上,也没有蒋新民的碗筷。母亲依然不时地把托媒人介绍的姑娘的照片发陈萧雨手机里,奶奶问的,依然是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

    原来无视,才是最激烈最蛮横的反对。

    年底,蒋新民给陈萧雨定飞机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不回了,咱俩一起过。”

    “不是说好一边一年吗,去年咱俩一起过的,今年你该回去了。”蒋新民在购买的按钮那里停了又停,嘴里劝着陈萧雨,手却有点舍不得。

    陈萧雨却很坚定,第一次口头承认自己和蒋新民是夫妻:“你是我老公,以后不管在哪过年,咱都要一起。我不想你回去受我家里人的气。”

    最亲和最爱,陈萧雨夹在其中,一碗水,勉勉强强端个平,终是有一天,偏心向了蒋新民。

    三十二岁,年前的时候蒋新民还在商量要换一套更大的房,和陈萧雨喝酒吹牛皮的时候,也在空中指指划划描绘美好蓝图,“媳妇儿,再过几年,你看着,咱公司就能上市,以后你就天天上网看那股票……”

    可惜风云变幻,世事无常。

    起初一起创业的几个伙伴,久生嫌隙,有人从中作梗,几乎一夜之间,辛苦经营了几年的公司,成了空壳。

    蒋新民站在昔日办公的写字楼前,看着自己一点一滴置办起来的桌椅、电脑、橱柜……被工人拆解下来装车抵押,助理在旁边怯懦地提醒:“老板,不好意思,我家里知道我辞了职,想要我早点回去……”

    蒋新民从钱包里取出所有钱,看也不看地给到助理手上:“这些年,谢谢你了,保重。”

    公司破产的事,陈萧雨隔了一星期,才知道。

    两人隔行如隔山,陈萧雨不是做生意的料,听不懂蒋新民跟他说的那些道道,只记住了,蒋新民的名下,还欠着几百万的帐。

    “你别急,总会好的,咱俩还年轻,重头再来还不迟。”陈萧雨安慰蒋新民。

    晚上趁蒋新民睡着后,偷偷起床在柜子里翻找到了房产证,打电话给房产公司的朋友,后半夜,才回房抱着蒋新民,睡了。

    蒋新民当初白手起家,经过苦难,消弭了一阵,振作起来又开始四处联系之前建立的人脉,走关系,打算像陈萧雨说的那样,重新来过。

    老话有一句:人情淡薄。这话蒋新民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落魄时的人情,会比纸翼还薄。

    昔日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朋友,一说起钱,不是犹疑不定吞吞吐吐,就是哭穷扮傻蒙混过关,再无当初两肋插刀时的气概与豪迈。

    求人办事,是低声下气的,受尽了白眼,喝够了冷水,坐足了冷板凳……依然,是渺茫。

    蒋新民从酒店里出来,酒桌上XX老板那张肥头大脸还在眼前晃荡,颐指气使地将自己当成一个陪酒小弟使唤的做派让他作呕。

    半年多前,那人还是个要凑上来,抢着给他点烟的角色。

    他脱了坐皱了的西装,沿着马路一直走啊走,想起刚创业时的苦日子和辛酸。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样的日子,再让自己过一次,还能扛得住吗?蒋新民站在护城河上的桥上,看底下波光暗涌的河水。

    死了算了,蒋新民想,一了百了。

    太苦了,日子真他妈的苦。

    他把手撑在栏杆上,身子努力地往外探,深秋的天气,晚风拂面,已经有变冷的趋势。深不可见的河水里,好似有人声:快往下跳啊,跳啊,马上就解脱了。

    蒋新民闭上眼,松开了一只手,身子摇晃了下,脚底下一个趔趄,他听见风声,闻见了死亡……人拆解下来装车抵押,助理在旁边怯懦地提醒:“老板,不好意思,我家里知道我辞了职,想要我早点回去……”

    蒋新民从钱包里取出所有钱,看也不看地给到助理手上:“这些年,谢谢你了,保重。”

    公司破产的事,陈萧雨隔了一星期,才知道。

    两人隔行如隔山,陈萧雨不是做生意的料,听不懂蒋新民跟他说的那些道道,只记住了,蒋新民的名下,还欠着几百万的帐。

    “你别急,总会好的,咱俩还年轻,重头再来还不迟。”陈萧雨安慰蒋新民。

    晚上趁蒋新民睡着后,偷偷起床在柜子里翻找到了房产证,打电话给房产公司的朋友,后半夜,才回房抱着蒋新民,睡了。

    蒋新民当初白手起家,经过苦难,消弭了一阵,振作起来又开始四处联系之前建立的人脉,走关系,打算像陈萧雨说的那样,重新来过。

    老话有一句:人情淡薄。这话蒋新民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落魄时的人情,会比纸翼还薄。

    昔日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朋友,一说起钱,不是犹疑不定吞吞吐吐,就是哭穷扮傻蒙混过关,再无当初两肋插刀时的气概与豪迈。

    求人办事,是低声下气的,受尽了白眼,喝够了冷水,坐足了冷板凳……依然,是渺茫。

    蒋新民从酒店里出来,酒桌上XX老板那张肥头大脸还在眼前晃荡,颐指气使地将自己当成一个陪酒小弟使唤的做派让他作呕。

    半年多前,那人还是个要凑上来,抢着给他点烟的角色。

    他脱了坐皱了的西装,沿着马路一直走啊走,想起刚创业时的苦日子和辛酸。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样的日子,再让自己过一次,还能扛得住吗?蒋新民站在护城河上的桥上,看底下波光暗涌的河水。

    死了算了,蒋新民想,一了百了。

    太苦了,日子真他妈的苦。

    他把手撑在栏杆上,身子努力地往外探,深秋的天气,晚风拂面,已经有变冷的趋势。深不可见的河水里,好似有人声:快往下跳啊,跳啊,马上就解脱了。

    蒋新民闭上眼,松开了一只手,身子摇晃了下,脚底下一个趔趄,他听见风声,闻见了死亡……

    他松开了另一只手……

    猛然间,身子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被一双臂膀紧紧地箍在怀里。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不穿外套站这吹风,感冒了活该。”

    蒋新民没有回头,眼泪在那一刹那汹涌出来,被风夹带着吹落在黑暗中。他的后背贴着的,是陈萧雨单薄的胸怀,蒋新民流着泪,心想:还没机会把这人养胖,又要他跟着自己受苦了。

    他的泪,滴落在陈萧雨箍在他胸前的手背上,沿着交叉的指缝流进了手心里,氲湿了陈萧雨的整片心。

    这个人,若不是自己不放心特意出来跟着,或许就要失去了。

    一想起这,他把蒋新民抱得更紧了,“咱们把房卖了吧,我那辆车去年才买的,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我算了下,把卖房卖车的钱,加上我卡上的那些存款,把帐还清了,还有些剩。我回去再跟我亲戚借些……”

    蒋新民在前面什么都没说,那些眼泪,像护城河里流动的水,连绵不绝。

    这一生的眼泪,像是要在这一晚,流个尽。

    却总没尽。

    三十三岁,重新开始住出租屋,重新开始坐公交车上下班,重新开始,关注柴米油盐。

    蒋新民找到了新的投资合伙人,拿着家里剩下的所有积蓄,和人重cao旧业,再次打拼。

    早出晚归的日子又开始重复,只是不知从哪天起,陈萧雨竟然也开始跟上了他的节奏。

    蒋新民刚要出门,就看见陈萧雨从卧室里走出来,奇怪道:“起这么早干嘛,离你上班还有好几小时,再睡会。”

    “早起对身体好,我下去跑步晨练。”陈萧雨随口答道。

    蒋新民没起疑,叮嘱了几句就匆匆出门去了公司。

    陈萧雨快速洗漱完,一直等到楼下蒋新民的车开走了,才从卧室里把笔电抱出来,继续昨晚未完工的活,这是私单,不能在公司里做,只能趁着在家的时候完成。

    他公司加班是有加班费的,以前陈萧雨不会为了几块钱的加班费累死累活,但今时不同往日,家里稳定收入只他一个,不得不向钱低头。况且,他也想努力工作,在上头的领导面前表现表现,好升职快一点,工资也能更高些。

    他做这些,都是瞒着蒋新民做的,怕那人知道了又自责,愧疚。

    两口子,说什么谁养着谁啊。有福同享,有难必定也要同当。

    三十六岁,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搬进了更大的房子,换了更好的车子,卡里有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多的钱。

    蒋新民不敢再说以后,不敢再承诺未来,只真诚道:“小雨,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连命,都是你的。

    陈萧雨被他拥在怀里,数银行卡里的数字,蒋新民挠他的咯吱窝,挠一下,陈萧雨笑着扭一下,挠一下,扭一下,刚刚点过哪个数,又忘了,还得重头来。来来回回,卡里的数,一直没数完。

    算了,陈萧雨把手机丢到一边,心想,只要有蒋新民在,多多少少都不重要。

    三十七岁,两口之家添了一丁,三个月大的拉布拉多,大名陈小波,小名波波。

    陈萧雨开始日常遛狗,又因为要给狗拍照,玩起了摄影,通过摄影,又被拐带进了多rou圈,继而在阳台上开辟了园艺种植的天地。

    彼时蒋新民事业正盛,没时间也没精力陪陈萧雨,看他能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倒也放下心,只安安心心地发展自己的公司。

    只是偶尔下班回家,看到小区里正牵着波波遛狗的陈萧雨,蒋新民偶尔也会恍惚,是比以前瘦了还是胖了?最近理发了吗?之前是个什么发型来着?波波长得这么快?

    陈萧雨依然喜欢亲自下厨,做蒋新民喜欢的菜,只不过每一道,都开始摄影。

    他开通了微博,发波波调皮捣蛋的搞怪照,发露台形态各异的花花草草,发每天的一日三餐,发上班路上看见的天,还有天上的云……

    他也拍蒋新民,拍蒋新民新长出的脚趾甲戳破的袜子洞,拍蒋新民灭过烟的烟灰缸,拍他下巴处刚冒出的青茬……

    蒋新民这么好,陈萧雨怎么舍得他全脸出镜。这么好的人,就该自己偷偷揣在口袋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小心地看几眼,怕被不怀好意的人瞧见了,要夺了去。

    其实若有人来夺,陈萧雨也是不怕的,当初是有多大的勇气陪蒋新民走到现在,他就能拿出一百倍的勇气和来夺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若那宝贝自己要往口袋外面跳,那又岂是他能拿勇气和生命去拼就能够的。

    三十九岁,马上就要迈入四十不惑的坎,小区里遇见的初中生已经被爸妈教导着喊“叔叔”,公司里新招聘进来的大学生已经开始用“和蔼可亲”这样老龄化的词来形容自己,洗手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镜子里一瞅,竟然发现青丝间夹杂了好几根白发。

    中年危机,像一场不期而至的心肌梗塞,疼痛又致命。

    蒋新民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而这个世界,正年轻。

    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蹦蹦跳跳的孩童,还有底下歇斯底里的观众,摇摇头,问一旁的陈萧雨:“唱的啥玩意,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下面那些人吃了摇头丸也不管管?”

    陈萧雨被他乐得趴在沙发上,损他:“老土了吧你,这是这几年最火的一个组合,你听不懂可以原谅的,毕竟隔辈了……”

    自己竟然已经跟新生代的偶像隔辈了?!蒋新民瘫在沙发上,随手换了电视台。

    他想起自己久远的青春,想起未经世事前十七岁的自己。那份纯粹的喜欢和高兴,不掺半点杂质,干净而透亮,是珍宝。

    让人怀念。

    蒋新民就是在这样念念不忘的怀念里,遇见了李尹离。

    十八岁的美好少年,身形还未长开,脸上的稚气与眼里的无知赤裸裸坦露在人前。

    “民哥,喝酒。”李尹离把酒桌上一杯酒拿起来,怯懦地递到蒋新民的面前,杯中的酒因为手抖而撒了出来,沿着杯壁流到少年人的虎口处、手背上……

    蒋新民半醉,说出的话七分醉意三分真:“怎么敬酒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喂我。”

    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少年却当了真,认认真真地把酒杯送到了蒋新民的唇边,“蒋总,我第一天上班,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少年人眼眸低垂,脸色苍白,怯懦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

    蒋新民一愣,不自觉张嘴,就着少年人的手势,喝光了杯里的酒,嘴唇擦过那人濡湿的虎口,是细腻的触感。

    刚喝下去的那杯酒在食道里着了火,呼呼地往下烧,烧地人心慌。

    蒋新民一抬头,发现那少年的脸,已通红。

    “你多少岁了?”往后的觥筹交错中,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蒋新民装作不经意的问李尹离。

    “十八。”

    “十八啊……”蒋新民在心里咂摸着这三个字眼,正青春。

    “蒋总,我加一下你微信吧,以后来这边玩,记得叫我号啊。”李尹离眼里带着期待,还有光。

    蒋新民想,只是一个微信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给的,随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李尹离,“你自己弄。”

    李尹离打开蒋新民的微信,最上的一条对话框,是和陈萧雨的:宝儿,今晚在外面有应酬,你自己早先休息。

    李尹离没敢多看,匆匆扫了自己的微信,就把手机还回了蒋新民。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有了第二次见面,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蒋新民总喜欢看李尹离的脸,看他说错话后不自觉的脸红,看他没见过世面时眼中的惊奇,看他对橱窗中昂贵东西的渴望……欲望赤裸而直白,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全都写在了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

    陈萧雨也曾有过那样的神情,在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现在蒋新民什么都有了,可是那样的神情,陈萧雨却再也没了。

    他和蒋新民一起贫穷,也一起富贵,得到过,失去过,早就对年少时渴望的那些华而不实的物质,看轻了,看淡了。

    十八岁看中的那块手表,三十八岁再去看,只会淡淡地扫一眼,然后云淡风轻道:“待会去吃火锅好不好?”

    蒋新民感到遗憾,为自己年少时的无能为力,还有陈萧雨少年时很多的爱而不得。

    这份遗憾,在李尹离的身上找到了出口。

    “喜欢?那就买了。”蒋新民掏出卡,让柜台去结账,看李尹离戴上的那副墨镜,想象十八岁时的陈萧雨戴上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应该比眼前的人,还要帅气那么几分。

    他沉浸在那样的想象里,眼里现出几分情深,被敏感的少年人捕捉,不由在心里想了很多,羞涩地低了头。

    十八岁的爱情,含羞带怯,只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一句闪烁其词的暧昧,就轻易红了脸,动了情。哪似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身边人,彼此赤裸相呈,早不见以前的面红耳赤,只是坦然互捏对方腹间的小赘rou,相互调侃。

    晚上在家,吃完饭,陈萧雨硬拖着蒋新民和自己下去遛狗。两个人走走停停,蒋新民渐渐有些跟不上,常年喝酒应酬和早先年的辛苦打拼落下的后遗症,看陈萧雨被波波拉着跑到了很远的前面,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李尹离的消息弹了出来:蒋总在干嘛?

    蒋新民:遛狗。

    李尹离:蒋总还喜欢狗?

    蒋新民:还行吧,听话就好。

    李尹离:我也很听话的:)。

    陈萧雨跑累了,牵着波波在路边等他,蒋新民低头走路,手机屏幕上的灯光反射在蒋新民的脸上,印出他脸上的笑。

    这个笑,最近很常见。

    “玩什么呢?走路专心点。”陈萧雨夺过蒋新民的手机,装进了裤兜里,“什么时候忙完?我想跟公司那边请年假出去玩一下。”

    陈萧雨看着远方亮起的路灯,良久又补充道:“一起。”

    “哦,那我明天跟助理问下行程,把时间空出来。”

    “行,我等你确定下来。”

    散完步回来,蒋新民去浴室洗澡,陈萧雨在阳台上给波波喂了水,躺在竹椅上,吸了一根烟。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陈萧雨拿出来看了眼,又放了回去。烟头燃到尽头,灼地两指发烧发烫,也不及贴着大腿处口袋里的震动带来的痛,痛到心里。

    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下,再过几分钟,蒋新民就要从里面出来了。陈萧雨把烟头扔到花盆里,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面色如常进了客厅。

    “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切?”两分钟后,蒋新民果然从里面出来,陈萧雨问他。

    “你随便弄点。”蒋新民一边往书房走一边擦头发,半道突然停下来,“诶,我手机呢?你给放哪了?”

    “茶几上。刚有人打电话过来,我怕是你的客户,没接。”

    “哦,”蒋新民返身拿回了手机,打开看了号码,皱了下眉。

    陈萧雨在厨房里探出头,朝蒋新民问:“是重要的电话吗?没耽误你事吧?”

    “没。”蒋新民说着,往书房去的脚步却快了起来,门还没关好,陈萧雨就听见客厅那里传出一声,“喂。”

    紧接着,书房门就关上了。

    陈萧雨的手一抖,下刀的位子偏了一下,落在指尖上,血马上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案板上……

    蒋新民什么都没说,陈萧雨却已经什么都知道。

    手机里的那个男孩子,陈萧雨也去见过,在他连续两次撞见蒋新民带着那人在餐厅吃饭以后。陈萧雨觉得,李尹离真的说不上有什么特别,除了年轻,还是年轻。

    “还是雏吗?”包厢里,陈萧雨隐在黑暗里,问李尹离。

    “是的。”

    陈萧雨笑笑,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讲真话。”

    李尹离看着那叠钱,喉结动了动:“就做了那么几次。我才满十八岁,进这行还没多久。”

    “记得让人戴套。”陈萧雨围上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低头走出了包厢。

    这样的男子,蒋新民和他来来往往,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喝喝茶吃吃饭。陈萧雨不是十多岁单纯的小姑娘,不会找千百种理由给蒋新民开脱。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也曾在见完李尹离后的几天里自卑失落过,也曾扪心自问:是不是平时冷落了蒋新民?是不是自己太无趣?亦或是,这副皮囊太苍老?……

    从网上买来情趣小道具,皮质的手铐、露肛的包臀三角裤、皮鞭、香薰……陈萧雨看随包寄过来的使用说明书,坐在一堆的情趣用品间,哭笑不得。

    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还要用这种手段去留住一个人,听起来都觉得可怜。

    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又全都扔进箱子里,打包封好,扔了。

    也想过多陪陪蒋新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看电影……只是蒋新民总在忙,总是心不在焉。

    朝夕相对几十年,也曾想过最终会是什么将两人分开,是疾病还是不可抗力的生命的终结,亦或是世界末日般的天灾?……

    从未料到,会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十八岁少年。

    不如出去走一走吧,找个时机把事情说开了,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二十多年的情分,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陈萧雨在心里劝自己。

    蒋新民到底没以前那么上心,出游的事,过了好一阵也没下文。陈萧雨没等到他的消息,倒是被公司临时要求出了趟差。

    家里就两个男人和一条狗,家务都有家政阿姨做,即使自己十天半个月不在家也没问题,只遛狗这件事,需要蒋新民多分担。

    机场里,陈萧雨坐在蒋新民旁边,偏过头看那人的时候,发现那人鬓角又冒出了两根白发。

    上周才拔了两根,怎么长地这么快?!他有点恍惚,似乎身边的这个人,昨天还是和自己一起坐在三班的教室里上课传纸条,下课瞎胡闹的青葱少年,怎么一眨眼,就成了眼前沉默以对的中年人。

    广播里登机的消息在回响,陈萧雨站起来,喊了蒋新民一声,“新民”。

    “哦,”蒋新民回过神来,慌忙收起手机,“要登机了吗?”

    “嗯。”陈萧雨看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心里不是滋味,又觉得自己和蒋新民,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煞费苦心遮遮掩掩,实在是,都演地辛苦。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只能道一句:“我走了。”

    “嗯,下飞机后记得发消息报个平安。”蒋新民抱了陈萧雨一下,许是刚才和李尹离聊天生出的愧疚,分开的时候,蒋新民又轻轻补了一句:“小雨,我爱你。”

    陈萧雨愣了片刻,尔后又明白,这久违的一句情话,不过是出轨之人心虚后的红玫瑰而已,好看是好看,只是带了刺,疼。

    他笑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历经世事,之于蒋新民,陈萧雨还是曾经那个陈萧雨,但蒋新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蒋新民。

    没资格,再听他回一句:“好巧啊,我正好也爱你。”

    原定出差十天,没想到第六天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蒋新民打过来的,电话里,蒋新民吞吞吐吐:“小雨,那个,你能回来一下吗?”

    “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波波出了点事……”

    宠物医院里的手术台上,隔着玻璃窗,陈萧雨贴着玻璃朝里望,蒋新民在他旁边细碎地说:“医生说要截一条腿,风险很大,波波也不年轻了,所以……”

    “怎么回事?”陈萧雨铁青着脸问。

    “对不起,陈先生,你别怪蒋总,是我主动提出帮蒋总遛波波,结果一不小心松了绳子,我没追上,然后被车给撞了……”李尹离从蒋新民的身后站出来,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像随时都有泪要掉出来。

    直到这时候,陈萧雨才注意到了李尹离。

    “我cao你妈,蒋新民。”陈萧雨朝蒋新民扑了过去,一脚将人揣到了地板上。

    平生第一次大动干戈,对人拳打脚踢,没想到却是对着自己最爱的人。

    陈萧雨打红了眼,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恨地嘴唇咬出了血,恨得拳头上沾了血。

    是几个人合力,才把陈萧雨从蒋新民身上拖下来的。

    两人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有可见的伤痕,尤其是蒋新民,半边脸红紫,眼角流血。

    “不就是一条狗吗,陈萧雨,至于吗?”蒋新民被人扶着,被陈萧雨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通暴打,火气也涌了上来,冲陈萧雨嚷:“你疯了?”

    陈萧雨被人拉开后,也不再往蒋新民身上扑,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似的,只静静地站在窗户边,盯着手术台上的波波,从始至终,再没看过蒋新民一眼。

    那天晚上,波波终究是没有挺过来,快到早晨的时候,努力睁开眼看了陈萧雨最后一眼,安安静静地去了。

    他曾记得自己跟蒋新民说过,普通家庭一夫一妻一儿一女算圆满,咱家特殊家庭两夫一狗也叫团圆。

    情分没了,波波也死了,这个家,要散了。

    蒋新民是第二天晚上回的家,陈萧雨打地不算轻,他在医院躺了一天,冷静下来,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陈萧雨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想着晚上回来,找人要个说法。

    进了家门,屋里漆黑一片,蒋新民开了灯,去卧室里看了眼,陈萧雨不在家。

    打他的手机,发现已关机。

    茶几上,留了一张纸,蒋新民拿起来看了,是陈萧雨的字迹:

    缘分已尽,事到如今,

    不念过往,不怨现在,不悔将来,

    愿此一别,即是永别。

    纸条下面,还放着几张照片,都是蒋新民和李尹离在一起时的画面,两个人或牵着手,或亲密交耳……

    陈萧雨出身书香世家,做事从来讲究脸面,即使是难堪的出轨之事,分手的时候,也只点到为止,要给蒋新民留个脸面。

    蒋新民拿着那张纸,怔怔地,很久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陈萧雨和他分手了?

    分手?

    他在房间里四处地走动,彻夜难眠,想找一两件任何陈萧雨的东西出来,握在手里,像握住了陈萧雨。房里所有陈萧雨的东西,几乎是一夜间,全都不见了踪影,鞋柜里、衣柜里、书柜上空出的那一半,空地彻彻底底、干净利落,好似这么几十年,这个房子,从来只有蒋新民一人住、一人过活。

    蒋新民站在空荡荡的衣柜面前,胸口像被人开了膛,风呼呼地从缺口处灌进去、灌进去,是陈萧雨不辞而别的决绝和自己无限悔恨的苍茫。

    “小雨,你别吓我。”蒋新民握着手机,在一次次无法拨通的尝试后,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他一生经历过那么多的失去,失去家人、失去钱财、失去朋友、失去健康……每一次失去,都伴随着深深的疼痛。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般的,让他感到害怕。

    是的,他是和李尹离在外面乱搞,可是出了酒店的门,他依然只想做员工面前年轻有为的蒋总,回家以后陈萧雨身边忠诚顾家的蒋老公,外人眼里家庭事业两全的蒋先生。

    外面的花花世界再精彩,流水的酒店,铁打的家,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情人是逗猫逗狗似的玩物,要想睡个踏实觉、吃顿合胃口的饭,还是会回家。

    “没事,我明天就去找他,跪在他面前求他……”蒋新民喃喃地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开车去陈萧雨的公司找人,最近一次开车送陈萧雨去上班,好像已经要追溯到几年以前。好在陈萧雨上班的那家公司比较有名,蒋新民靠着导航找了过去,问前台,前台查了半天,最后才回答:“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

    “不可能啊,你再查查。”

    前台又耐心查了一遍,摇摇头,“确实没有这个人。”

    蒋新民急了,只以为是陈萧雨吩咐人故意这么说的,一下子就在大厅里和人闹了起来,吵着嚷着要见陈萧雨。

    到最后,还是陈萧雨之前的一个同事跑下来,拉他到会客室解释清楚了,才罢休。

    他从陈萧雨的公司走出来,失魂落魄地站在炎炎烈日下,同事的话还在耳边。

    “陈萧雨啊,他几年前就离职了。因为接私单被公司发现,又被另外的同事传到老板那里,在领导那里留了个不好的印象,原本该落在他头上的升职加薪的机会,之后全给了别人。这是公司辞人使用的冷暴力,陈萧雨心里清楚,没几个月后就主动辞职走了。”

    “为什么要接私单啊?”蒋新民第一次听说,云里雾里。

    “私单钱多啊,坐公司累死累活半个月,还没一单私活赚的钱多。”同事不以为然地回答,“其实业内人都心知肚明,做我们这行的,光靠公司给的这些死工资哪够的,或多或少都会接些私活,只要不被公司发现就好了。”

    “钱”,蒋新民在在心里回想着,隐隐猜到了陈萧雨那样做的原因。

    “他是多久前辞职的?”

    “蛮久的了,”同事想了想,“应该也有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前,”蒋新民算了算,鼻头发酸,眼睛湿润了起来。

    那时候,正是他公司倒闭破产没钱的时候。

    旁边的同事还在喋喋不休,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里,不无遗憾道:“我当初比他晚几年进的公司,他算是我的前辈,工作优秀、待人又好,若不是因为那事,一直做下来,现在恐怕早就是我们部门的一把手了……”

    蒋新民再也坐不住,匆匆跑出了会客厅,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坐在车里,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回想,那时候,自己是否有注意到陈萧雨一丝丝的异常?

    蒋新民想了很久,想地脑袋要从里炸开般地痛起来,也没回想起半点蛛丝马迹。或许是有的,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一心忙于重振事业,无暇顾及其他。而陈萧雨又总是十年如一日地安然等他回家,不动声色地将屋外的世俗纷扰,藏好打包,一个人扛。

    也不知那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到底默默承受了多少,又悄无声息地,牺牲了多少。

    他坐在那里,过去的岁月像一幅幅失真的油彩,带着灰败斑驳的色彩,从记忆的闸门里汹涌出来,朝他一路飞奔。

    他看见在老师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的少年,寒冬夜里抱在一起的少年,火锅店里相视而笑的少年、木板床上纠缠的少年……

    “陈萧雨,我爱你。”

    “小雨,你等着,我一定会建一个咱自己的家的。”

    “小雨,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

    这世间千百种辜负,朋友反目、兄弟成仇、亲人离叛……独情深,最不能、也不该,被辜负。

    蒋新民伏在方向盘上,失声地哭。

    公司里的保安过来敲车窗:“先生,这是不是你刚才掉的钱包啊,王经理要我拿过来给你认一下。”

    蒋新民擦了眼泪,打开车窗,朝保安手里的钱包看了眼,点点头。

    保安不放心,打开钱包要确认,对着钱夹里小小的照片,仔细地对照:“怎么和这包里的照片对不上啊,看上去不像啊?”

    蒋新民从他手里夺过钱包,打开来,照片里,是陈萧雨有点模糊的脸。

    他还记得陈萧雨的那句话:“放你钱夹里好好保管着,有他在,我就在。”

    那个人,也曾年少,也曾在熄掉灯的教室最后排偷偷地吻过你,也曾天真,以为说过的“我爱你”就是一辈子的“我爱你。”那个人,也曾有过青春,和你一起啃干馒头吃咸菜还乐在其中的青春,和你在闷热狭小的出租房木板床上激烈纠缠的青春。那个人,也做过梦,梦里你和他都白了头,还要手牵着手,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起去游玩。

    他把那张小小的旧旧的照片拿在手心里,眼泪滴落了下去,盖住了陈萧雨青涩的脸庞……哽咽

    保安被吓到,在一旁好心地劝:“诶,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啊?别哭啊,就这么大地儿,要丢了也能找着的,你说你……”

    会找着吗?

    也许,可能,会吧?

    也许,可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