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香雪归家
第五十四章 香雪归家 方云漪低着头不敢言语,舟中静默良久,重陵忽然腾的一声猛站起来,头顶一下子撞上了船篷,震得轻舟晃了两晃。 方云漪吓了一跳,仰头呆呆看着重陵,说道:“陵哥,你、你——” 重陵浑然不觉得疼痛似的,一双黄澄澄的狼眸直勾勾瞪视着方云漪,眼中如有火焰燃烧,鼻中呼呼喘着粗气儿。 方云漪不敢与他对视,连忙低下头去,心中一阵凄苦,忍泪说道:“你们哥俩心里不痛快,我都理会得。你们若是从此以后嫌恶了我,不愿意再见我,我也……我也……” 他想到昨夜良宵旖旎,三人多么甜蜜缠绵?今夜却是杀机四伏,何等仓皇危惧?不禁悲从中来,一跃而起,转身奔向船头。 元虹立即起身拉住方云漪的手,使巧劲儿往回一拽,方云漪就跌入他的怀中。 元虹双关把他抱住,低声道:“云儿,你要去哪儿?” 方云漪把脸埋在元虹的胸口,两手揪住他背后皮袍,哭道:“我要走得远远的,不留在这里惹你们讨厌。” 重陵又生气又心疼,急得如热地上的蚰蜒,围着方云漪转来转去,大尾巴烦躁地左右摇晃,只可惜云儿和哥哥紧紧抱着,自己无处下手,只能连声劝道:“不是的!云儿,你不要哭,别哭。” 方云漪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啪嗒啪嗒往下落,片刻间濡湿了元虹的胸口,闷声闷气道:“怎么不是?你们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生我的气了。” 元虹稍稍松开臂膀,把方云漪的脸捧起来,神色珍重,说道:“我们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我们自己的气。只恨我兄弟二人太过无能,枉称是哮月城的好男儿,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保护周全,竟然叫你身受那等折磨。” 他说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此番千里迢迢来到中原,父王曾经叮嘱他谨慎行事,决不能与人修发生任何争端,更不能在中原惹是生非。 因此他遇事一再容让,凡事只求退避,但隐忍到这个时候,当真是忍无可忍,恨不得即刻赶到梨花坞与邢世柔大战一场……但若意气用事,又是置方夫人的性命于不顾,两难境地,可真叫人气闷。 元虹暗自斟酌筹谋,方云漪看他沉吟着不说话,心里更是患得患失,哭哭啼啼道:“真的?你不是生我的气?那你还……还肯要我么?” 元虹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抹去他脸上泪痕,低低说道:“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方云漪喜愧交集,扭头看向重陵,说道:“陵哥呢?” 重陵忙凑到他近前,说道:“我跟哥哥的心是一样的。” 方云漪又是哭又是笑,伸出一条手臂搂住重陵,说道:“我的哥哥,你们待云儿真好!” 元虹说道:“邢世柔那魔头下毒害你,你当然要竭力保全性命,双修乃是权宜之计,我们怎会为此责怪你呢?倘若你那时囿于名节礼教,以至于毒发身亡,今日我们三人如何相会?岂非要我兄弟悲痛终身?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先顾好自己,我们才能放心。” 重陵附和道:“哥哥所言对极。” 方云漪直到此时,连日里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风流云散,一阵暖流从心窝里涌遍全身,从里到外都热乎乎的。 他看看元虹,又看看重陵,脸上不由得绽放笑容,小梨涡满溢丝丝着甜意。 闵莲君咳嗽一声,幽幽说道:“二位殿下都很明是非,方少侠不必自惊自怕,只是方少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方云漪羞红双颊,说道:“我中毒之后神志不清,东禅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后来我慢慢醒转,可见双修确实有用,所以那时我不疑有他,继续跟他……” 元虹说道:“这其中的详情就不必多说了。” 方云漪立即住口,轻轻把脸靠在元虹的肩上,抬起一双清凌凌星眸,怯生生瞧他的脸色。 元虹无奈一笑,说道:“严惟洲已经沉剑出走,那就不必提了。至于东禅师……上回在水月湖遇见我们,他就跟没事人似的神色如常。以后倘若还有机会遇见他,我们自有话说。” 方云漪略作迟疑,说道:“哥哥,我连双修的事情都不瞒你们了,还有件事,我索性一起说了。其实,我舅舅当初打算让我和极乐寺联姻,东禅师还借着千年大喜庆贺之名,亲自到问鼎峰来相看过我。” 元虹神色微动,说道:“还有此事?” 方云漪把联姻之事大略说了一遍。他生怕兄弟俩听了不喜欢,但万俟兄弟待他如此温厚亲昵,他实在不愿三人之间有任何隔阂。 哪知兄弟俩听过此事,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原来云儿本来订给了极乐寺,我们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自古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有缘分是无论如何都勉强不来。我们和云儿误打误撞成就爱侣,那东迦罗却是错失良人,抱憾一生。我们的运气要好得多了。” 这么一想,兄弟俩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释然。 元虹揽着方云漪坐回蒲团上,重陵弄了些干粮给方云漪吃。 大家又谈论起严惟洲的魔气,为何他的魔气到了方云漪的体内就变为精纯内力?谁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四人说说谈谈,夜里合衣而寝,日夜赶路不停。 这一日早上,春雪河上吹来淡淡香风,顺水漂来一朵朵皎洁梨花,越向南行,河面的落花越来越多,溶溶荡荡,香花满河,宛若世外仙境。 方云漪喜道:“就快到梨花坞了。” 元虹赞道:“春天梨花盛开,恰如落雪满河,难怪叫春雪河。” 重陵侧目凝视着方云漪,心道:“这里水土不凡,难怪养出了云儿这么个人。” 方云漪是近乡情更喜,两手攀着船舷不住张望,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舟行至午,两岸青山连绵,漫山遍野开满雪白梨花,远远望去便如一座座云山雾岭。风吹花落,暗香细生,令人心旷神怡。 元虹吩咐轻舟靠岸,舟子把箱笼拜礼都卸到岸上。元虹额外付了赏钱,又就近寻了一户渔家,买下一架骡车运载箱笼,一行人赶着车攀上了梨花山。 这一带的山路如僵蚓般九曲十八弯,春日里千树万树梨花开,四面八方一片片皎白雪光,晃得人眼睛都花了,转一个弯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多亏方云漪对此地了如指掌,有他在前引路,四人一车行动迅速。 天色渐晚,地势转高,一行人爬上一处清幽的山峰。香雪满径,众人的衣衫都沾上了花瓣。 远远听得溪流淙淙,方云漪加快脚步,几乎就要小跑起来。奔了一会儿,只见一条小溪蜿蜒而下,又隐隐听得邦邦邦一阵闷响。 方云漪大惊失色,说道:“那是什么声音?难道敌人已经攻进来了?” 元虹说道:“咱们快去瞧瞧!” 方云漪当即展开梨花飞雪功,大步云飞往前急奔。元、重、闵施展轻功紧跟在后,把骡车弃在原地。 方云漪挂心着母亲的安危,急得一颗心如油煎火烤,转瞬间奔到声音来处。 只见花树掩映下,一个素服妇人立在溪边,手里奋力挥舞着棒槌,身形摇摇欲坠,似乎正在痛击敌人。 方云漪眦眶欲裂,失声呼喊道:“娘!”一溜烟儿奔了过去,不顾三七二十一,纵身往前一扑,双臂紧紧拥住那妇人,侧身挡在她身前。 那妇人正是方云漪之母赵龄希。 赵龄希突然被人紧紧抱住,惊道:“哎呦!”手里的棒槌落在溪水中,正待反手推开,定睛一看,来者竟是爱子方云漪,不由得大喜过望,展臂搂住了方云漪,笑道:“云儿,你回来了!” 方云漪急急忙忙张望四周,说道:“敌人呢?敌人在哪里?” 赵龄希眉开眼笑,说道:“什么敌人?你这孩子真是的,刚回家就疯疯癫癫没个安静。你好好站着,让我瞧一瞧你。” 方云漪放开母亲,说道:“娘,你没事罢?”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只见溪水里浸泡着几件旧衣,原来母亲是在拿棒槌捶洗衣物。 他方才一路急奔,跑得全身滚热,这时心头一松,喉头方才尝到一股腥甜味道,憨憨笑了笑,说道:“你没事就好!” 赵龄希笑吟吟在他脸上拧了一把,说道:“三年都不回家一趟,一回家就要把我的腰撞折了,好孝顺的儿!” 方云漪哈哈大笑。他比他母亲高一个头,低下头来让他母亲用手揉搓。 元、重、闵三人都追到近处,方云漪转身笑道:“大伙儿别慌张,我娘是在洗衣服。”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龄希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奇道:“咦,狼族!” 元虹微微一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替弟弟拍掉了身上落花,兄弟俩并肩迎到赵龄希面前,双双下拜磕头,朗声道:“哮月城万俟元虹、万俟重陵拜上方夫人!” 赵龄希神色诧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万俟?你们是北漠的狼王子?怎么向我磕头?” 方云漪微笑道:“娘,你就受了他们的礼罢。他们不是外人,都是我的……我的……”心里又羞又甜,红着脸凑到他母亲耳边低语了一句。 赵龄希先是一愣,随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哇,他们俩都是你的夫君么?” 方云漪笑嘻嘻点了点头。 赵龄希上前扶起兄弟二人,笑道:“那么你们也是我的孩子,快起来罢!” 兄弟俩恭恭敬敬站起身来。方云漪看他们额上沾着尘土,便用袖子垫着手,为他们拂抹干净。兄弟俩含笑望着方云漪。 赵龄希见他三人眉目传情,情意眷恋,心中好生为儿子欢喜。 她又看向站在后面的闵莲君,见他披着黑色兜帽,便故意玩笑道:“那你呢?你是云儿的二房吗?怎么遮着脸呢?想是怕羞了。”又伸指戳了一下方云漪,咯咯笑道:“贪多嚼不烂,你一口气放三个哥儿在屋里,以后有你好受的。” 方云漪忙道:“哎呀,娘怎么高兴得胡言乱语了?这位闵公子是我的好朋友。” 赵龄希笑意顿消,愕然道:“闵?” 闵莲君掀开兜帽,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轻声细语道:“在下闵莲君,见过方夫人。” 赵龄希骇然变色,说道:“你是南疆蛇族!闵惊鸿是你什么人?” 闵莲君答道:“家严的名讳正是上惊下鸿。” 赵龄希颤声说道:“闵惊鸿也来了吗?他……他在哪儿呢?” 闵莲君略觉奇怪,还是客客气气答道:“父亲正在家中静修,这些年来不曾涉足中原半步。” 赵龄希方寸大乱,于他的话半分也没听进耳中,纵身急奔出去,如飞烟轻逝,身法极为灵动。 她四下里张望一圈,到处都看不见闵惊鸿的影子,这才急奔回来,一把扣住方云漪的手腕,厉声喝问道:“云儿,你可见过闵惊鸿了?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方云漪好笑道:“我连虹哥、陵哥的爹爹都还没见过呢,闵公子的令尊更是无缘拜见了。”又有些疑惑,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怕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