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去留从身
第五十五章 去留从身 赵龄希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去问鼎峰住了三年,学得跟你舅舅一样多心多疑。” 她嘴上强硬,右手仍然死死攥着方云漪的手。方云漪感到她的手不住发抖,疑道:“娘,你该不会和闵公子的爹爹有什么——” 赵龄希啧了一声,这才放脱方云漪的手,说道:“小家伙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想歪到哪里去了?” 方云漪笑道:“没有就好。” 赵龄希有心转移话题,问道:“你刚刚怎么慌慌张张的?说什么敌人不敌人,是不是遇着麻烦了?” 方云漪说道:“是了!娘,你别忙着洗衣裳了,眼下有一件顶要紧的事,咱们快快进屋仔细商量。” 赵龄希应道:“好。”弯腰欲待拾起棒槌和衣衫,元、重抢着下水替她收拾。 赵龄希笑道:“不敢劳动狼王子大驾。” 元虹说道:“都是一家人,做晚辈的理当孝顺长辈。” 方云漪附和道:“娘,你就让他们献一献殷勤罢。” 赵龄希说道:“我还不是怕你心疼吗?” 方云漪笑道:“你瞧他们比我还高还壮,只有他们心疼我,没有我心疼他们的。” 赵龄希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屋里多的是脏活累活,我回头就打发他们哥俩挑水砍柴、驮粮拉磨,只怕你小子心头不似口头。” 万俟兄弟都面露微笑。元虹说道:“伯母但有差遣,我兄弟二人无不谨遵。” 方云漪又是笑又是羞,两手攀住母亲的胳膊,把脸埋在母亲的脖颈里挨蹭。 赵龄希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爱撒娇,你就不怕两个姑爷笑你。” 她虽是嫌弃的口气,但看向方云漪的眼神爱怜横溢。 万俟兄弟用力绞拧了湿衣,元虹又原路回去把骡车赶来。拜礼箱笼满载一车,收拾得十分齐整。 赵龄希从不把珍宝财物放在眼里,但见万俟兄弟如此精心准备,显是十分看重云儿这门亲事,她心里就甚感满意,当下和方云漪走在前头,引着一行人走向梨花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渐渐走入一片梨花香海,风吹落花,纷纷扬扬,满地落雪洁白。 地下以鹅卵石漫成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是一带青竹篱笆,悠然围着几座雅洁屋宇。 赵龄希立在院门前,回身笑道:“小家小户浅屋浅院,二位王子殿下金尊玉贵,可别见怪。” 元虹微笑道:“伯母说的哪里话?伯父伯母是隐居世外的神仙眷侣,并非红尘名利中人,我们向往尊范已久。” 方云漪嚷嚷道:“娘,你别啰嗦了,快叫我们回家罢,我走得腿都酸了,闵公子也累了,是不是?” 闵莲君正抬头看着梨花树,闻言淡淡一笑。 赵龄希伸手推开院门,一行人涌入院中。 但见庭院小巧,西边长着一株亭亭如盖的梨花树,东南角用石头垒起矮墙,圈养着小鸡小兔,靠墙堆放着石磨农具,俨然便是烟火气息的山间农家,哪里像是世外高人的居所? 方云漪离家三年,一朝归来,只见家中摆设仍是旧时模样,仿佛自己只是早上出门,晚上就回来了,忽然心头涌上一阵酸楚,暗想:“我要是能再也不离开家,那该有多好?” 万俟兄弟将衣衫晾在树下,又把箱笼卸到屋里,放了骡子到外面林子里随意吃草。 五人进得正屋,赵龄希沏了一壶热茶,方云漪帮着斟茶递送。赵龄希还要整治茶点,元虹劝道:“伯母不必cao劳,快请安坐。” 赵龄希不肯,执意切了一盘鲜梨,又端来一盒酥皮果馅饼,方才坐下,说道:“到底是什么顶要紧的大事?” 方云漪说道:“娘,你听说过无涯盟吗?” 赵龄希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定是你舅舅多嘴跟你说的。” 方云漪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淮水有个魔头叫邢世柔……”如此这般,细细诉说了自己如何与邢世柔结怨,邢世柔如何要来梨花坞行凶。 又顺带着说了严惟洲误会他是龙族后裔,不由分说将他擒到水月湖,反而被舅舅揭破魔气的秘密,只得沉剑入湖,被迫离开华虚门。只是隐去了自己几次与人双修之事。 赵龄希听得又惊又怒,抬手重重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咣啷啷乱跳,骂道:“你舅舅整日发梦要做武林至尊,却任由自家外甥给人欺凌。那屠龙圣仙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把你一辈子关在水月湖,当我们都是死人吗?别人家的孩子是龙是虫,关他腿事?要他上蹿下跳、多管闲事作甚!” 方云漪吓了一跳,元虹忙道:“伯母,事情已经过去了,把手拍坏了多不值得。” 赵龄希气得脸色苍白,说道:“是啊,时过境迁,好端端的为什么又翻出龙族之事啰嗦不休?我看严惟洲那小子是屠龙成瘾,穷极无聊,非要找个龙裔出来过一过屠龙的瘾。” 方云漪说道:“屠龙圣仙也有他的苦衷,而且他沉剑出走,已经得到教训了。再说,他的魔气和我……确实有些解释不清楚的感应。”说罢直勾勾盯着母亲,盼望母亲能给他一个解答。 哪知赵龄希神色变得十分古怪,斜瞅了方云漪一眼,半晌不言语。 方云漪心里一个咯噔,暗想:“娘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的身世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元虹察言观色,适时插口道:“伯母,屠龙圣仙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如今邢世柔来者不善,咱们又不知无涯盟的深浅,不如去别处避一避风头。” 赵龄希冷笑道:“元虹大王子是响当当的狼族男子汉,怎么遇见敌人却学起了缩头乌龟?邢世柔三番两次对云儿下手,你不去找他报仇,反而闻风丧胆、望风而逃,老狼王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方云漪一骨碌跳了起来,惊道:“娘,你说什么呢?虹哥不是这样的人!” 元虹面不改色,朗声道:“我们做晚辈的只有听从长辈的话,伯母若是愿意避一避风头,那么去哮月城也好,回问鼎峰也好,山高路远,咱们一路护送伯母便是。伯母若是不愿意离家,咱们就一起留在梨花坞,跟那邢世柔大干一场,大不了就拼了这条性命,也不堕了方大侠的身后英名。” 赵龄希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狼族子弟,原该是这般血性汉子。” 方云漪急道:“什么叫血性汉子?好汉子就非得以卵击石吗?如今敌暗我明,形势混沌,咱们暂且出去躲一躲,有什么不对?非得一家人白白葬送在妖魔鬼怪手里,才算英雄好汉吗?” 元虹不便自己说出这番话,听得方云漪言语伶俐,微微露出赞同之色。 赵龄希望向重陵,问道:“老二,你是什么意思?怎么躲在你哥哥背后不言语?” 重陵尾巴一甩,肃容说道:“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意思就是哥哥的意思。” 赵龄希说道:“嗯,那你们都是赞成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她眼望着外面的天色,脸色转为意兴萧索,长叹道:“你俩都是机灵孩子,能够忍辱负重做长远打算。云儿跟了你们,我……我很安心。” 方云漪上前拉扯母亲的胳膊,央求道:“娘,这会子还说这些没要紧的做什么?你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罢。” 赵龄希端坐不动,说道:“我走了,岂不是把你爹爹孤零零抛闪下了?我不怕邢世柔,也不怕无涯盟的狗腿子们,叫他们把我一剑杀了好了,我不能撇下你爹爹不管。” 方云漪急道:“娘,你好糊涂啊。爹爹最是随性潇洒,绝不会在意一时荣辱。他在天之灵,难道能忍心看着你自陷险境?树挪死人挪活,爹爹已经没了,只留下一方孤坟。且等退敌之后,你再回来继续守着他罢。” 赵龄希眼眶一红,说道:“咱们都跑了,倘若邢世柔掘开你爹爹的坟冢,戮辱他的遗骨,那又如何?你爹爹虽然是随性潇洒,难道咱们也能坦然受之,丝毫不放在心上?” 方云漪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元虹说道:“伯母,我有一条法子,你看可行不可行。赵教主此刻正率领群雄在玉簪镇扑杀魔修,距离梨花山不过几日水路,这一路大军强援白白放着不用,岂不可惜?我想,邢世柔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梨花坞,咱们不如快马加鞭赶去通知赵教主,邀请中原群雄到梨花山守株待兔。邢世柔不来便罢,倘若他敢现身,大家就一拥而上把他砍成rou酱。” 赵龄希略作迟疑,说道:“这……” 方云漪喜道:“是了,我怎么把舅舅忘了?舅舅正要拿邢世柔扎筏子呢,咱们既然知道邢世柔的动静,怎能不知会舅舅一声?不如就请他老人家率领群雄过来布置攻防。就算他自己分不开身,多派些人手过来也是好的。如此,娘亲就算留在梨花坞,我们也能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赵龄希想了想,说道:“这法子确实不错,但我跟大哥一向性子不和,我最不爱听他装模作样跟我啰嗦。你们就去玉簪镇找他搬救兵,我在梨花坞静候佳音。” 方云漪顿足急道:“怎么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独个儿留下?” 元虹转向弟弟,说道:“重陵,你带云儿和闵公子一起去找赵教主,我留下来陪着伯母。” 赵龄希吃了一惊,说道:“大王子,你……” 重陵忙道:“哥哥,我料理不来这些勾当,还是你和云儿去,我留下。” 元虹劝了他几句,重陵知道哥哥是让他避险的意思,总是不肯松口答允。 方云漪听得心急,横身插在两人中间,说道:“不行不行,我们三个不要再分开了。” 闵莲君始终静默不语,这时才说道:“你们三个不能拆开,只有我是孤家寡人,我留下陪伴方夫人,你们走。” 方云漪哎呀了一声,说道:“闵公子,这里已经够乱的了,你也来插一脚。” 赵龄希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反复权衡,柔肠寸断,终于把心一横,说道:“罢罢罢,你们年轻伴侣,才拜堂成亲不久,我怎么忍心拆散你们?我们一起走罢。” 方云漪大喜,说道:“娘,你不挂心爹爹了吗?” 赵龄希说道:“我和你爹爹恩爱多年,你爹爹先走一步,让我为他伤心了这么久……但以后的日子多如树叶,人总要为自己活着。火烧眉毛,眼下先顾着活人要紧。” 话虽如此,她神色仍是郁郁寡欢。 方云漪知道,母亲心知肚明,他们这回离开梨花坞,名为搬救兵,其实还是避难去了。若不是担心拖累他们,母亲必定情愿留下来。 于是方云漪温言软语为母亲开解,说了半天,赵龄希终于打起精神,亲自下厨整治饭菜。 众人用过晚饭,赵龄希对万俟兄弟说道:“今晚你们权且安睡养神,我要打点行李,再布置一些机关陷阱。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拜一拜他爹爹的坟墓,然后咱们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