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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下)往事/穿主人衣服的小狗

    “我大学的时候过得……很艰难。要支付外公的医药费和自己的学费,所以我拼命的学习赚学分争名次拿奖学金,如果哪个学期我没有拿到一等,就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奖学金撑不住花销,我开始打工,奶茶店、外卖、洗碗工我都做过,解剖课的时候,因为我的手指头一天被碗的碎片划伤,胳膊累到水肿一直哆嗦,差点被老师骂出去。”

    “我外公撑到了我大二上半学期,我当时甚至出不起丧葬的费用,那天云谁刚好回了寝室,我们虽然是同学同宿舍,但三个学期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我当时不知从哪鼓起的勇气问他借钱,他当时只问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他,我外公躺在太平间里……我至今都记得他那个眼神,然后他哭了……”

    “我都没哭,他哭得特别伤心,我都慌了……哭完给了我一张卡,说里面有十万块,不够的话上课再问他要。”

    洛修然感觉自己的大腿被捏了捏,拉起那只作祟的手,叹了口气,“我当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兴许是个阔绰的小少爷,抬手便是十万,平时不在寝室里,可能也是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花天酒地。”

    “我曾经还暗自遗憾过:白瞎了这么一张乖巧的皮囊。”

    “料理了我外公的后事,我就开始一点点攒钱还钱,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你知道么?有一天我路过彩票投注站,看到开奖的号码,后面写着500万,我心动了,两块钱一张纸,赌一把也许就能被命运眷顾翻盘,然后我走进去买了两张,心怀忐忑的走出门,好似百万的大奖已经被我揣进囊中,后来我在宿舍把那两张纸摆在桌上,越看越觉得荒唐,这跟我那个好赌的父亲有什么区别……”

    “我害怕了,将彩票撕碎了,烧掉,然后又后悔……那时候人生糟透了,我就那么一把火将自己的希望与妄想付之一炬,一晚上我都在想:万一中了呢?然后又告诉自己:不可能的……”

    “那您中奖了么?后来有看么?”岳杉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觉得心里堵,这是他未见过的现实,他心疼那时的洛修然,可又无力又无措。

    “没能去看,我在打工回校的路上,被人堵了,那人只问说洛海是不是我父亲,我说是,然后就被人打进了医院里,原本计划要还给云谁的钱,也没能还上。”

    “透过那群人,我知道我爸还在赌,甚至成了远近闻名的老赖,还不出钱,不知道从哪得知我的学校,然后那些人堵在我上学路上,宿舍楼下,实验室门口……让我父债子偿,说我不孝顺,说我是赌鬼的儿子,被一圈人围着戳着后脊梁骨骂,他们让我下跪道歉,还不出钱就给他们磕头。”

    “那阵子真的是,什么不是人的事都干过了……”

    洛修然说着,腰上突然一紧,岳杉直接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腰就哭,洛修然原本还有点伤怀,就被这只小狗给逗乐了,笑骂道,“傻狗,我都没哭。”

    “呜,不许他们欺负主人……”

    “那你还听么?你听着难受我就不讲了?”

    “不”,小狗脑袋在睡衣上蹭蹭,哭着耍赖,“就要听,别人都没听过,狗狗要听。”

    “傻狗”,洛修然把人往自己身前带着抱紧了一点,低声继续讲下去,“我还不上,只能四处借,穷学生不可能问银行借钱,同学虽然同情我,但更多的是避犹不及,最后我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

    “后来我同时被好几伙人催债,被殴打成了常事,课也不能正常上,老师拐弯抹角地问我还能不能继续读,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兜比脸干净,奖学金都去填那个填不上的窟窿,不知道能不能读下去。”

    “有一天我挨了打,身上没半点站起来的力气,眼睛都开始花了,就想坐在墙角等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了,然后遇到云谁,他把我送去医院。”

    “我跟他说,别让那些人盯上他,下次会连他一起打,他说那些人不敢动他。他给了我一个电话,说能解决我父亲的事,我当时还怼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整个号码就把人唬住了?,”

    “那后来您打了么?”岳杉追问。

    “打了,我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不能行就死了算了。那通电话没有我预想的复杂,我只说我是洛云谁的同学,对方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之后那群催债的再也没来找过我,连高利贷的那伙人都不见了,生活陡然间平静的好似一场梦。后来我打工遇到其中一个小弟来买奶茶,他看见我就是那种……怪异的眼神,说我的朋友替我还了钱,说我爸因为赌博被抓了。”

    “我爸被抓这事,我没有一点感觉,天经地义的,进去了反而好。”

    “我得以回到学校安生的上课,然后感觉云谁真的是我命中的贵人,千方百计想跟他道谢。不过他不住校,平时上课他也只坐的远远的,下课走的也很匆忙,不参加集体活动,甚至连同学跟他说话他都不怎么搭腔。”

    “本科毕业我们两个一起拿到了保研名额,对于临床的医学生而言,读研是必须的。我们导师让我跟他合作一篇论文,可到了要提交终审稿件的ddl时我联系不上他。我报警,警察找了很多天,终于在某个地下室的笼子里找到了……”

    “给他体检的是我们学校的教授,他当时精神状态各种都不好,教授说他遭受了至少三年以上的虐待……我是他的室友,当时教授问我为什么我没注意到……”

    “我一直觉得,云谁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有我的错……他在帮我的时候还在被人控制着,可我呢……我没有关心过他为什么没有回宿舍,没有注意过他身上的伤,没有留神他的异样,我明明是个学医的,被伤害最深的病人就在我身边我居然放任他的病症,直到他差点死掉。”

    “云谁恢复之后,他跟我说我不需要还他钱,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欠了他多少,可我当时执拗的认为自己在这件事里要负责,最后他为了让我心安,同意我留下了,我接触到了圈子,通过了无恙的调教师考核,签约然后跟他签了另一份合同。”

    “我以一个赎罪者的姿态在他身边扮演一个调教师,他说我太温柔,可我面对他的时候,我怎么下得去手……”

    洛修然的声音有些发颤发涩,“这些事我从来不提,别人问我也都是含混带过,但你说你喜欢我,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好,不是一路光鲜,我曾经自私冷漠,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敏感,我不是合格的医学生,没有悲悯众生的善心,跟你这样阳光中自由生长的小少爷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曾经觉得我跟云谁应该相伴舔伤,抱团孤零零的走下去,可那天看到温席甄抱着他,他缩成小团在一个年轻男人怀里靠着,才恍悟消沉的似乎只有我自己,云谁从没有放弃过触摸阳光的机会,只有我把自己闭锁在角落里,谁都不想亲近。”

    小狗不老实的在怀里拱来拱去,岳杉抬头嘟着嘴,漂亮的小脸抽抽巴巴的,伸长了脖子笨笨地来够他的嘴唇,洛修然被人吻住了,这是岳杉第一次做如此逾矩又大胆的事情,可他生不起气来,甚至有些后怕。

    如此沉重的过去,连自己想起的时候都会怯懦。

    他害怕独处,所以他搬家之后养了猫,又在别人面前强装镇定,他远没有岳杉想的那般强大。

    当幻想轰塌,岳杉还会坚持选择他么?

    他突然有些怕岳杉会走,于是热切地迎合了岳杉的吻,不知何时流了泪,岳杉与他分开,又吻了他的眼睛。

    “让我陪着您吧”,小狗眼睛湿漉漉的,让人不舍得推开,“以后您的伤,狗狗都帮您舔……”

    洛修然推远了凉透的意面,牵着项圈把小狗拽进了卧室。

    这一刻他明白了洛云谁的选择,久处深渊的人与重病患者并无区别,他们需要的是自救与良医,而不是与病友共沉沦……

    他是个医生,每天都在救助病人,却忘了自己。

    或许岳杉有足够的能量将他从谷底拽回,岳杉一次次伸出手,如今的他,有足够的勇气去牵么?

    卧室里两人呼吸交错,忘情地接吻,啃咬……却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洛修然任凭岳杉在自己脖颈上留下欢好的痕迹,然后制止他的下一步动作,“这两天用的太多了,再做你会疼。”

    “主人……”岳杉不满意地哼哼,然后乖乖贴在他身上。

    “我洗个澡,你休息一下。”

    洛修然拿着衣服去浴室,岳杉翻了个身把鼻子埋进洛修然那边的枕头里,心里满满的都是洛修然的故事,身体被洛修然的气味包裹,他用力吸气,想让自己从里到外每颗细胞都与洛修然融合。

    他回味着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勾画着洛修然当年在绝境中的坚强模样,然后心疼的流下眼泪来。

    难怪洛修然养宠物,可以允许猫毛粘在他的被子上,可以允许自己喝奶茶点外卖,从不说那些不健康,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洁癖之类的怪毛病。

    不是他不讲究,而是那些故事中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好日子到了头的情节里,他根本讲究不起,没有资本和权利去成全那些奢侈的讲究。

    即便到了现在,洛修然的心中大概始终是有芥蒂的……

    洛云谁的周围有太多人想要挖掘他的过去,媒体记者、竞争对手还有本家的那些人......而洛修然呢?岳杉禁不住去设想如果今天自己不问,洛修然心里的这些苦水要在心里积压到什么时候。

    明明就是如此容易被叩开心扉的人,为什么要装得那样冷漠疏离。在洛修然看似被自己磨得没辙才施舍的柔情背后,是不是也有他自己心底的渴求?

    因为这些事,这些隐藏其中的推测和情绪,洛修然在他心中突然变成了凡人,似乎离自己更近,也更具体……

    他从而更喜欢洛修然……

    “没救了我……”岳杉捶打枕头,“都这么交心了……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男朋友?”

    洛修然出门上班的时候,岳杉从床上爬起来,跪在门口摇着屁股送他,洛修然走了之后,他又觉得冷清,叫外卖将洛修然的冰箱填满,然后抱着小玫睡到了半夜。

    手机里有洛修然提醒他明天早上八点到医院的消息,岳杉订了闹钟,给洛云谁发了一条“谢谢”,收到对方回复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感谢洛云谁当年救了洛修然,又多感谢他给自己牵了这条线。

    岳杉笑笑将手机扣过去,他不打算跟洛云谁解释这些。

    屁股还是很痛,他只好趴在洛修然的枕头上,属于主人的味道已经有点淡了,心里却鼓胀着。

    “想主人,主人不在家,不想动弹……”

    清晨被闹钟叫醒的人有些暴躁,给小玫喂了一顿饱饭,然后对着镜子转圈,怎么都不喜欢自己来时穿过的衣服。

    垫着脚跑去衣柜里找主人的衬衫和长裤,岳杉捧着衣服先吸了一口,然后套在身上,对着镜子拍了照发给洛修然,“主人,我可以穿这身衣服吗?好看么?”

    “可以,你穿好看”,洛修然回得很快,然后发了医院的定位,“这个门离打印报告的机器比较近,我给你打车,你五分钟后下楼。”

    “好呀”,岳杉走到门口,从洛修然说过的位置找到了备用钥匙。

    银色钥匙挂着一个椰子壳的钥匙坠,岳杉有些留恋的在上面摸了摸,洛修然没有说这把钥匙是给他的,虽然知道今天他拿了对方也并不会有异议,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让他终究没自作主张地装进兜里。

    “等主人主动给我再拿吧……”

    防盗门在岳杉身后合上,他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洛修然家里,这种小心机,他笃定洛修然能看破。

    想同居,想每天见面,想把工作室搬到家里来。

    这样的话……就得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了,买在哪里好呢?

    要离医院近,要新房,干净,楼层不能太高,万一小玫在窗台玩摔下去怎么办?

    要有电梯要安静,最好一梯一户……

    岳杉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翻着附近的楼盘的出售信息,从采光到地段,甚至还有附近的餐厅口味,嘴里念念有词,出租车师父十分热络地问道:“小伙子,要搬家啊?”

    “不是,买婚房,拐男人一起住。”

    “呃”,成功被信息量堵住的司机师傅沉默了,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