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在闭目思考，从未放松过身体的其他感官，哪怕细微的动静都不曾放过。

    埃罗尔陛下那边的翻书的速度变慢了，雷克利斯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睁开眼便看到倚靠书架的埃罗尔陛下环着双臂，将书放在鼻子下方，另一只手握住的手杖还在空中划着小小的圈。

    他在苦恼某样事情，即使从脸上看不出来，不自觉的动作也能暴露一些东西。

    所以雷克利斯坐起了身，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到您的？”

    埃罗尔转动手杖的动作一止，重新摊开书页，随意地瞥了过来。“这不是我们的文字写成的书。”

    雷克利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扯掉身上的披肩，来到埃罗尔陛下的身边。他凑近看了两眼，流畅地念出了那句话：“‘只有月光能见证——我遮住了他的眼睛，在那恬静的睡颜上悄然落下亲吻。’您也对这样……情感丰富的书感兴趣？”他没直接说是爱情，埃罗尔陛下最听不得这个。

    “啪。”书页被用力合拢，埃罗尔的头偏向别处，停留在雷克利斯身上的余光让他心惊rou跳的。

    “看过这本书？”

    单薄的书本递到雷克利斯面前，他本能地伸手去接，感受到另一端的拉扯力度，立刻抬头投去不确定的目光。陛下这是给还是不给啊？

    没想到埃罗尔也在用惊讶的眼神看他，估计是没想到他真的伸手去接，手臂还停滞在抽走书的动作上，没僵持多久就率先松了手。

    雷克利斯也没想到他突然撒手，紧随其后放开了书，没有支撑的书就这么摔到了地上，像在他的心里狠狠砸了一下。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列入他的尴尬回忆录里了，说不定埃罗尔陛下会因为他不懂察言观色而恼火。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雷克利斯赶在埃罗尔有所反应前俯身捡起了书，扬起尴尬的笑脸。

    “啊，这个……我确实读过，作为拿米勒语的学习资料来说，它是一本不错的书。您知道的，拿米勒是一个浪漫的种族，他们最擅长的爱情故事就写进去了许多独特的风俗。”

    偷瞄一眼埃罗尔陛下专注倾听的模样，雷克利斯松了口气，接着说：“他们对彼此的称呼，总要带一个‘爱’字。就比如您。”他张嘴吐出简短而陌生的词语，美妙的音节就像他描绘的种族一般富有情感。

    “是什么意思？”埃罗尔问道。

    “‘挚爱’的陛下。”雷克利斯牵起他的右手抵在额头，做了个标准的行礼姿势。冰凉的宝石与皮肤共同贴近他的额心，他的表情虔诚而又尊敬。

    “关于‘陛下’这一称呼，或许你应该迟一段时间再说出来。”埃罗尔反应平淡地抽回手，没有再多为雷克利斯表达忠诚的行为表现出欣慰来。

    他又拿走了那本书，翻到最后的位置，静默许久后说道：“你学会的语言不止拿米勒语吧？”

    雷克利斯非常诚实且骄傲地回答：“是的，凡是常见的外星语言，我都记在了脑子里，许多偏僻文明的文字也懂一些。”他两辈子学习语言的数量之庞大，可以说在整个帝国都罕逢对手，属于类人种族内的佼佼者。

    “那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就加上翻译官一项吧。”

    怎么会这样？雷克利斯震惊极了，他不过是稍微炫耀了一下知识储备，就被埃罗尔陛下当做新的利用价值了吗？

    “但是约顿总督……”他试图推脱新的工作，但被埃罗尔残忍地打断了：“约顿阁下是有教导我的职责，但也不必不分时间场合地去打扰他，尤其是翻译文书这样的简单工作。”

    “可是……”他就能随便打扰吗？

    埃罗尔陛下抬起了手，这是拒绝再商议的意思。

    “我的文字储备量也没达到可以教您的地步……”雷克利斯可怜巴巴地望着埃罗尔陛下，得到了冰冷的回应。他知道再继续说下去，陛下就会不耐烦的，只得含泪接受了新的工作。

    “你可以得到两个星球。”埃罗尔陛下思索了一会，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但雷克利斯眼神发虚地盯着那本害他工作量剧增的罪魁祸首，愣愣地摇了摇头。“不，一颗就够了……为您服务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时间能够逆转，他一定要躺在长椅上不下来。

    埃罗尔陛下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他的绝望了，他甚至没有因为雷克利斯突然的萎靡而改变想法，反而冷酷地下达了新的命令：“既然谈好了工作，我们就继续会议。”

    可怜的雷克利斯，只得打起精神，开始他剩下的工作。

    四位将军的投影敬礼告辞之后，本次的会议就算结束了。雷克利斯的还颓废着，逐渐没有药物作用的大脑像艰涩生锈的齿轮，被先前的工作内容斥满了全部的思考空间。

    他依稀听见埃罗尔陛下说了“最好回房间睡一觉再走”，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连有没有行礼都不记得，就踩着虚浮的步伐离开了战略室。

    他好像忘了件事……雷克利斯昏昏沉沉地想。直到他看到了锡林特宫华丽的天花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忘了在药效结束前找张床。

    一声闷响后，不眠不休工作四天的雷克利斯躺倒在了锡林特宫的走廊上。

    “雷利？”他似乎听到了约顿阁下的声音，但他太困了，没来得及细究声音的根源就彻底没了意识。

    又呼唤了雷克利斯几声，确认他真的睡死了，约顿无奈地叫机器人扛起了他。能累成这个样子，恐怕是被埃罗尔压榨了吧。

    他的这一觉睡得足够长久，久到他醒来时看到陌生的环境，还以为自己过劳而死，然后又重生到了新的地方。

    “啊，嘶……”雷克利斯翻了个身，瞬间感觉到僵硬的腰部传来难耐的酸痛。

    当他看到不远处坐在桌前下棋的两人时，痛到扭曲的脸僵住了。他看到了什么？是约顿阁下和埃罗尔陛下在下棋？

    “这里是休息室。”执黑棋的埃罗尔陛下走了一步，精神状态好得不像是和他一起工作过。

    “你睡了两天。”约顿跟了一步棋，开口道。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画面有多美好，雷克利斯的表情就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