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既然雷利醒了，那我便把他从锡林特宫借走了。”约顿做出认输的姿态，离开棋盘的手放在了墨绿色的披巾上。

    夺走雷克利斯全部注意力的却并非他皎白的手指或是悠长时光赋予他的古典气质，他看到了那个伴随约顿海妖降生的奇异图纹正印在约顿的手背中心。一旦和他缔结胜过生命的契约，图纹将会出现在他的新娘身上。

    这不就是存活两辈子的目的吗？而它离得如此近，仿佛触手可及。

    近在咫尺的清淡香气猛然唤回了他的理智，雷克利斯不知道约顿站在他跟前有多久，惊得差点从窄小的床上栽下去——也难怪他醒来浑身疼痛，这样伸展不开手脚的临时休憩用的小床，能睡得舒服才怪。

    约顿轻易地拽住他的手臂，朝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恰到好处地使雷克利斯能坐直身体，又不至于倒进他的怀里。

    “雷利，你怎么不说话，还没有休息好吗？”他关切地轻抚雷克利斯的额头，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者，但这样温柔的举动带来的只能是心中的刺痛。

    即使知道现在的约顿阁下与他并不熟络，可雷克利斯也难免联想到前世的挫败。就连曾经的瑞奥塔都没有彻底打动年长的海妖，他短暂且年轻的生命真的能温暖那颗浸于深海几百年的冰冻之心吗？

    他失落地感受着属于约顿阁下的手心温度，垂下了骄傲的眼眸。“不……我休息得足够久了。”

    “那就不必再过多地叨扰殿下了，和我走吧。需要我搀扶吗？”

    雷克利斯摇摇头，沉默寡言的态度与他平时大相径庭。但这一状态仅仅维持了片刻，他瞪大眼睛指向自己，说道：“和你走？我吗？”

    “是瑞奥塔司令的推荐，他认为你能为我帮点忙。当然，殿下也肯定了你的能力。”约顿阁下简单地解释一句，再次摆出邀请的姿态。

    “除了精力差点，没什么不好。”独自摆弄棋盘的埃罗尔陛下挑剔地补充道。

    如果有朝一日埃罗尔陛下能温柔地对他表达鼓励该多好。雷克利斯从埃罗尔那收回备受打击的目光，厚着脸皮对约顿说：“抱歉，约顿阁下，恕我收回刚才的妄言，我或许不能独立地起身陪您离开。”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捏两下大腿，挤出虚弱的表情。

    幸好埃罗尔陛下这次没有拆台的打算，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某处，不知道他一贯深沉的思绪在此刻正思索着什么。

    约顿的眼睛总能看穿灵魂深处，淡淡的微笑中透露出的无奈让雷克利斯心虚又期待。

    他最终还是张开了手心，示意雷克利斯把手放上来。

    “现在我们走吧。”

    雷克利斯不自然地摸摸guntang的耳朵，握住他的手时怎么都掩盖不住笑脸，又局促地维持一点距离，没有完全贴近他的勇气。

    哪怕走出房间许久，雷克利斯都因为羞怯的情绪没有开口，只默默瞄着约顿的侧脸，乖顺得像只被驯服的猛兽。

    约顿似乎未曾察觉地转头看过来，与他慌乱的眼睛相对视，轻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和瑞奥塔为何关系生疏，但你们的矛盾在任何时候都对帝国不是件好事。”

    “如果可以，”他略微低了下头，双唇与雷克利斯的耳廓拉近到了令他面红耳赤的距离，“在即位典礼之前，请作为我的眼睛，监视那些试图伤害他的人。”

    雷克利斯的笑容消失了，忍住胸口酸涩的感觉问：“为什么？”

    “他太年轻了，即使他所具备的能力与年龄无关，但在那部分人眼中，他依然没有资格担任总司令一职。”约顿的语气带着忧虑，看到雷克利斯仍瞪大迷茫的双眼，于是反问道：“你知道他的年龄吗？”

    “三十六……资料上是这么写的。”其实也算不上资历浅显的年纪，要说起来，瑞奥塔比他还大两岁。说实在的，他觉得那个古板混蛋应该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头，不然为什么会那么顽固不化？

    然而约顿轻微地摇了摇头。“不，应该再减十岁。知道吗，雷利，他比你还要年轻许多，却坐到了总司令的位置，这就是所有的危险根源。”

    可是瑞奥塔五年前就担任总司令的职务了，那他在当时的年龄是……二十一岁！雷克利斯眼中的疑惑换成了震惊，甚至忘记了牵约顿的手，愣在原地听他说话。

    “在瑞奥塔担任总司令之前，我便教导了他三年，选中他的原因也是那时令女王震怒的事件——喀诺星之乱。”

    这件事雷克利斯非常清楚，当年的喀诺星是帝国新纳入版图的边境星球，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派遣驻军稳定局势，因此在短短的三个月后就发生了暴乱，所有平民被当做了叛军的人质。

    最终平息那场暴乱的关键是位无名英雄，他的名声被传唱，他的战术被帝国军队研究参考，但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可约顿在此时提起了喀诺星，在雷克利斯开口之前先说出了真相。

    “瑞奥塔是派去那颗边境星球进行课外训练的军校生，当时只有十七岁，却与同班的二十四名同学歼灭了叛军的大部分主力军，并联合援军夺回喀诺星。能做到这点，说明他有卓越的统御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指挥官，绝非只是运气。”

    雷克利斯曾钻研了很久关于无名英雄以少胜多的战术，可现在约顿告诉他，他欣赏的人其实是自己的情敌，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并且这个小鬼还成了他的上司，肆无忌惮地对他说教！

    不对——雷克利斯眼睛一亮。能接受比他还年轻的臭混蛋，说明约顿阁下其实并不在乎年龄？

    约顿看着雷克利斯的脸色忽好忽坏，听的也不怎么认真，只轻轻皱了下眉，就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原本我的意见是，直接将他放在未来总会达到的高度上才能真正磨炼他，而不是慢慢任他带着极高的天资蹉跎时间。

    但想对他动手的人始终存在，在这新旧交替的时期，外界已经够敏感了，我不能在明面上做出证实他们猜想的事，但是你可以。雷利，你是对他们而言的外来者，又如此令他挂念，你正合适。”

    “什么？我……”雷克利斯不明白为什么约顿坚持认为他可以帮瑞奥塔解决堂堂总司令都解决不了的事。他在中央星球的任务只有两个——追求约顿阁下；为陛下服务，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掺和情敌的破事了。

    再说瑞奥塔前世没他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约顿的目光充满了不赞同。“雷利，你可曾看到他注视你的眼神，那不是你们之间的风言风语，你对他……或者即将对他来说，都是特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