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春日褪去,夏天一天一天到来,梨花谢了石榴花开,晋侯府清雅的颜色中,隐隐透入了艳光。 宋依颜向来喜爱清雅恬淡的装饰,江采茗自然继承了母亲的这一点,衣衫装饰清雅仙气,从来不讲究艳丽,行走处只会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这晋候府里新来的二姨娘,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她喜爱大笑,喜爱花好月圆,喜爱一切繁华富丽的东西,她本人也娇艳的仿佛丰盛花期的鲜丽牡丹,身子丰满圆润,白皙丰腴的让人很不得摸上一把咬上一口,她衣冠装饰娇俏艳丽,总是在头发和靴子上系着叮叮当当的小银铃,声音甜美至极。 这女子的笑声十分甜美动听,让人听了好像喝过夏日的冰草莓汁一般畅快,那小嘴儿甜甜蜜蜜红的发艳,一个回眸勾唇都是无比的狐媚风情,再加上青春勃发,真真一个要人命的小妖姬。 单单从容貌上来看,莺儿的眉眼并不如宋依颜细致精美,可那浑身的光彩却和宋依颜完全不同,一劲儿的青春靓丽。偏偏她又喜欢鲜艳颜色,往那里一站硬是分外夺目,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握烈烈红梅放进了素淡的雪地里,盛开的绚丽。 莺儿丰满的身子歪在榻上,十分享受的捻起丫鬟捧来的冰冻樱桃,丢进红艳艳的小嘴儿里。 一旁的小丫头看着脸都发热,这位莺儿姨娘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媚惑,小嘴儿咬来樱桃含一含,咬一咬,末了还要舔舔指尖。 ……那樱桃都没她的嘴巴红呢! 莺儿媚眼儿一转,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妖妖娇娇扭腰起身,“……侯爷呢?” 小丫头撇过脸去,不敢看莺儿露出红裙的雪嫩大腿,耳畔阵阵娇笑,清脆刺耳。 %%%%%% 凉亭里,宋依颜伺候着江烨一起用晚膳。 这几日宋依颜十分沈默,连用膳都是淡淡的,江烨心中有愧,更是花了十倍的时间来陪她,却怎麽都唤不回爱妻昔日的笑脸。 席间只听到筷着交错的声响,更添窒闷。江烨心里十分难受,宋依颜这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很是疏离淡漠,一连几日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江采茗也食不知味,看着往日情投意合的爹亲和娘亲冷战的样子,心里如刀绞,恨不得立刻将那莺儿乱棒打死,省的母亲夜晚日日哭泣。 偏生,这位莺儿姑娘……哦不,不能叫姑娘了,这位莺儿夫人是打不得动不得也骂不得的。 因为那是皇帝御赐给江烨的二夫人。 自从莺儿和江烨在青鸾殿颠鸾倒凤之後,陛下就亲笔谕旨,封了她二品诰命。莺儿在品级上和宋依颜持平。她虽然是个妾,可也是个贵妾,想要不声不响的打死了事,绝不可能! 更给人添堵的是,宫里的那位衣妃娘娘也摆明了给莺儿撑腰!就在莺儿跟着江烨回府的第一天,嘉宁姑姑就来候府传话────“晋侯阖府上下,要好好善待莺儿夫人,若有人和她过不去,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除此以外,皇帝还赐了莺儿无数金银珠宝,甚至宫里的司膳嬷嬷都给她配了一个,莺儿在府里的地位虽说压不过宋依颜,可也没低多少────莺儿的月例银子从宫里支取,要多少有多少;身边大丫鬟都是宫里的姑姑,比府里头的大丫鬟还伶俐;莺儿吃穿用度都不靠晋候府,衣妃还另外贴补给她不少……这样的二夫人,又生了一副艳若桃李的模样儿,晋候府里哪一个也不敢瞧低了她去。 就在莺儿刚刚入府的早晨,趁着江烨上朝,雪芍领了家里十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赶往她住的别院────香梨馆,正打算寻个由头给这新姨娘一个下马威,哪知道…… “哟,来得可早麽。” 妖艳的红衣美女轻灵娇笑,水灵灵的大眼睛精光闪闪。她粉胸半掩,丝毫不知羞耻的将一身雪白肌肤袒露,娇滴滴的放肆大笑。 莺儿玉手一捞,就将一张金黄丝绢挡在了身前。 “来呀,来呀!”莺儿红艳艳的小嘴儿嘟起,十分招惹人,“想整治我尽管来呀,有本事,踏过皇上的圣旨来打死我呀!” 她大笑,笑得雪芍她们脸都白了。 这二夫人将圣旨挡在胸前,哪一个不怕死的敢冲上去教训她?! 况且这莺儿也不知从哪个勾栏女子那里学来的厚脸皮,十分泼辣无耻,只要有机会出现在侯爷面前,就一副恨不得缠上去的下贱样子,那抹胸都快扯到奶子下头去了! 宋依颜被她的无形无状气的直噎,无处发泄,只好和江烨置气,一连几天都不搭理他。 江烨自觉心中对妻子有愧,便尽量远离莺儿,也不和她亲近。 一方面是因为宋依颜,另一方面,他也并不信任这个御赐的美人。说不好,莺儿就是沈络放在他身边监视的探子。 只是他不靠近,不代表美人不粘他。 %%%%% “莺儿夫人……侯爷和夫人正在用膳……莺儿夫人你不能进去……” 莺儿扭腰摆臀的来到江烨和宋依颜用晚膳的庭院,站在院门外的雪芍刚刚伸手要拦,就被莺儿劈手一个巴掌扇翻在地上! 莺儿笑吟吟的扬着上挑的眼角,朝地上唾了一口,“反了天了,你这老货也敢拦我的路?胆子忒大!也不瞧瞧你那枯手烂牙的,配碰姑奶奶我一根指头麽!” 雪芍捂着鲜血渗出的红肿嘴巴恨恨的盯着她,那俏丽的美人儿扬着下巴施施然越过她瘫倒的身躯,末了还狠狠一脚踢上她的肚子! “怎麽,你还不服气?瞧你今年也三十多了,还是个二等婆子吧?嫁不出去,打算留在侯爷府里吃干饭麽?不要以为大夫人慈眉慈心,你就可以粘巴巴赖着不走!” 雪芍一向是宋依颜跟前得脸的人,明明还只有二十七八,却被叫做“婆子”,心里恨得直发苦,又被这麽泼皮无赖似得骂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莺儿俏眸子一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她身後跟着从宫里带来的丫头白竹,高扬着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 “啧啧,”白竹看了看雪芍的模样,摇头嗤笑,“瞧你,现在看着还是个姑娘,可你主子为啥也不寻思着给你配个婚事?你这样,等熬成婆子了也不过是个给人洗脚的。” 雪芍脸色煞白。 这莺儿夫人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挑拨离间到人心底最要紧的地方! 雪芍本来姿色就一般,本也就是旭阳乡野的丫头,跟了宋依颜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几年,她眼看着宋依颜的富贵,也不由得就升起许多小九九的心思。 她寻思着。就凭她对宋依颜这麽多年忠心耿耿,宋依颜无论如何会把她嫁个不错的富户,做个富户奶奶什麽的。 哪里知道,宋依颜仿佛忘了这件事似的,从来不提。 雪芍心里着急,却也不敢直接和宋依颜开口,只好等在晋候府里干耗,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早就过了适婚年龄。 ……莫非以後,真的要做个孤老的婆子麽? 心里隐隐忧虑,雪芍瘫在地上愣愣的捂着肚子。 莺儿却压根不回头看她,嗤笑一句後,自顾自向前走。 %%%% 银铃娇笑传来,宋依颜清丽的美貌不禁皱了皱,而江烨也脸色不豫,旁边的江采茗更是脸色不善。 那边分花拂柳走来的明艳的姑娘,不是莺儿是谁? 宋依颜雪白的容颜沈沈冷了下来,江烨连忙去按她的手,宋依颜只是轻轻躲开。 “你来这里做什麽?回你的香梨馆去!” 开口斥责的是江烨,冷冷沈下俊脸。 江烨是上过战场的人,寒起神色的时候很有几分吓人意味,要是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吓得缩缩脖子退下了,哪知道莺儿只是笑的更大声。 “莺儿来这里干什麽?自然是来看看莺儿我的夫君哪!”她声音好听极了,犹如黄莺娇啼,无比清脆。 江烨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样洒脱的,那样甜美的笑……让他恍惚了神色。 他仿佛在莺儿身後看到了旭阳长满杜鹃的野山坡。幼时,他就是那样拉着翠秀在山花烂漫中,听她飞扬的笑。 虽然十分厌恶江采衣,可是翠秀……却是他心底深藏的,深藏的温暖记忆。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翠秀死的时候,他太年轻,太看重和宋依颜的爱情,却忘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发妻的深情,当时的悲伤并不够深,只是,一切都敌不过时间。 时间,让得到的变的淡漠,让失去的变的更珍贵。 他越来越经常梦到翠秀,梦到她还是小女孩那时,趴在墙头上对他莞尔一笑的模样。他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雨丝将她的脸蛋打的很湿润,头上一顶鲜红的虎头帽,衬着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子。 对了,她的嘴角,有着甜甜的梨涡。那个时候他曾经凑上去戳,软软的,惹得她咯咯直笑。 後来他娶了她,娶了她,那时候他没有想过那麽多,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和他一起长大,他就要对她一辈子好。 可是,他对她那样不好。 他让他的妻,独自将他送上战场,拖着疲惫的身体照顾无数伤员,孤零零的在旭阳生产,独自在那样冷的黑夜里死去。 他表面看不出来,他有太多的野心太多的事,可夜色翩然来到的时候,内心却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都刻有她银铃一样的笑声,飞洒在山野间。 宋依颜立刻发现了丈夫这一瞬间的失神,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莺儿仿佛看不懂她的脸色一般,笑嘻嘻走上来,柔软手臂当众撒娇般的环上江烨的脖子,就那麽大咧咧的坐进了他的怀里! “你……” 宋依颜粉唇颤抖,指甲掐入手心,失望愤怒的水眸大大瞪向江烨! “你这是干什麽?成何体统!” 江烨也大惊!使劲撕扯莺儿的手臂,哪里知道这女子仿佛水蛭一般缠人,他越扯她越笑的花枝乱颤,丰满饱满的rufang更是随着她的动作浪荡磨蹭着他的身体。 “夫君────” 莺儿唤,尾音拖得长长的,有点委屈又有点故意,韵味十足,“夫君那日在青鸾殿是怎麽疼莺儿的,夫君都忘了麽?莺儿好想夫君呢!” 说罢一个甜脆大胆的亲吻狠狠落在了江烨唇上! “你……” 宋依颜脸色一寒!江采茗连忙握住娘亲的手,只觉得一片湿冷,差点儿气哭,“爹爹!这女人放浪形骸,污了女儿的眼睛!” 宋依颜咬着唇含泪看着江烨,楚楚可怜,柔弱无端,看的江烨一阵心酸,连忙将身上八爪章鱼一般的女人拽下来,怒声呵斥。 可惜这莺儿别的没有,脸皮最厚,别人骂她厚颜无耻她当玩儿似得,被宋依颜那般楚楚可怜的怒视着,她脸上笑意一点不减。 “夫君,人家今日亲手给你做了蒸红薯呢,夫君你尝尝!” 咬着红艳艳的丰润嘴巴,莺儿拿起热腾腾的一只红薯,就往江烨嘴里塞! “你……” 宋依颜还没开口,却被莺儿笑吟吟的打断,“夫君,你好久没有尝过这个滋味了罢?” 香甜的红薯凑近,莺儿吃吃笑着,绕到江烨背後,奶子压在他肩上,招摇的扭腰。 江烨倒没有拒绝嘴边的番薯,甜热气息扑来,让他瞬间陷入迷茫。 这个味道他自从升任都司以来,十多年都没有再碰过了…… 当年,旭阳没有食物,都是翠秀她们在大冬天里手指冻得通红,一手一手从冰土里刨出红薯来。她每次都刨的手指鲜血淋漓。 等他回家,她就将热热的烤红薯一掰两半,小夫妻俩吃起来分外香甜,日後不管怎样的锦绣荣华锦衣玉食,他都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这位叫做莺儿的女子,怎麽能如此一刀一刀戳在他心底最要紧的地方! 江烨不由得去拿那只红薯,却见雪白小手在眼前一晃!莺儿吃吃笑着将身体趴的更低,莹润的rufang鼓出来,几乎擦上了他的脸! 年轻女性柔软娇嫩的躯体和柔媚芳香传来,江烨不由得微微皱眉,咳嗽了一声,掩盖掉喉咙的不自在。 不得不承认,这个莺儿的身子生的是极极好的!水蛇腰,馒头似的硕大rufang,弹性极其饱满。 那日在青鸾殿里,她缠在他身上水蛇一样起伏律动,野性十足,放荡的让人心荡神驰…… 想着想着腰下就有些紧绷,江烨闪神後抓回神智,毫不留情的狠狠将她推开! “走开!在夫人和县君面前你怎能如此轻狂!”他冷斥。“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莺儿扬起眉,恨恨的跺了跺脚,靴子上的小银铃一阵脆响,分外娇媚。 “我不!” 她一扭身子,倔强的站在亭子外头,黑发上系着小小铃铛,随着甩头的动作更添几分张扬。 这种动作若斯其他女人做来或许会十分粗俗,令人嫌恶,可是莺儿生的有分异域风情,年轻娇嫩,发火撒娇都赏心悦目。 她哼了一声,又跺了跺脚,“人家要在这里看着夫君吃!” 江烨拿这种牛皮糖一点办法都没有,急忙拉住宋依颜的手,“颜儿……” “我就不在这里打搅夫君和姨娘开心了。” 宋依颜鼻尖一红,甩开江烨的手就要走,急的江烨连忙起身拖住她。 “放开我!”她含泪低喊,泪水震出了眼眶,颗颗掉落,绞碎了他的心! 她噙着眼泪,看着那莺儿饱满的年轻躯体,心都要被戳成蜂窝!好疼好疼,那麽疼! 一想起来在皇宫内,她心爱的夫君是怎样抱着这女子喘息呻吟,浪荡交欢,她就想把莺儿的脸皮剥下来撕烂,想把她绑在火柱子上放在油锅里,想一刀一刀凌迟她! 江烨十分无奈,这几日他反复的和她解释,已经口干舌燥,却依旧安抚不了宋依颜的伤心。 “颜儿……这女子是皇上御赐的,为夫不能推辞……” “住口!”看着面前貌若春花的娇艳女子,宋依颜紧紧攥住柔软手指,含泪喝断了江烨的又一次解释! “夫君……月下窗前,你说过今生今世永不相负,夫君,你说过的啊!而如今你竟然……竟然带回这麽一个女人来羞辱我!” 宋依颜推开他哭着跑开了,江烨狠狠瞪了莺儿一眼,连忙追去。 “福瑞县君可别急着整治我。” 看见留在原地的江采茗神色阴郁,莺儿嘻嘻笑着捂住嘴唇,“莺儿我可是皇上赐给侯爷的,若是被陛下听到莺儿被二小姐整治,啧啧,那日後县君想要进宫可就难喽……” 她眼神婉婉一转,笑盈盈的从江采茗身上滑过,语义不言自明。 江采茗本来打算叫家丁来,不由分说先教训这不识好歹惹娘亲哭泣的莺儿一顿,也好给母亲立威!哪知道这女子竟然如此油滑,先声夺人!若是…… 恨恨甩手,江采茗扭头走开! 她以後是要进宫,长伴陛下身侧的,如果她眼下对这位莺儿动了手,只怕皇上会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脑中将母亲和心上人权衡了一番後,江采茗终究还是屈服於对心上人的渴望。 %%%%%% 月光如钩,妖媚的红衣美人翘着脚丫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红唇一张,清脆咬下一瓣苹果。 “莺儿夫人,你何苦要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撒这个泼呢?” 宫里来的老嬷嬷啧啧摇头,替她铺好床被,絮絮叨叨,“侯爷原本就不信任你,你还一天到晚的跟侯爷找麻烦,又和衣妃娘娘走得那麽近,侯爷他岂不会更加猜忌你?日後若想要亲近……只怕难了。” 莺儿嗤笑,“嬷嬷,莫非你以为我应该跟宋依颜学?装的楚楚可怜善解人意,就能得侯爷的喜欢了?” “这……”嬷嬷拧眉。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烛火恍惚,莺儿红艳的嘴角弯钩,显出一种微微的狰狞弧度,她对着烛火仔细翻看自己柔软白皙的手,“我呀,偏偏就要和宋依颜完全不一样,她往东我偏偏往西,否则我怎麽扳的倒宋依颜?” 嬷嬷闻言拧起眉,“莺儿夫人……那宋夫人和晋侯爷可是十几年的结发夫妻,鹣鲽情深,岂是你十天半月能扳倒的?况且,宋夫人在下人中声望很高,一副菩萨心肠,经常开办粥厂,每逢天灾人祸她都会去寺庙礼佛,香油经卷也不知道捐了多少……是个很有名望的贵妇,侯爷十分爱重的!” 莺儿听到“菩萨心肠”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笑意中,隐隐杀气弥漫。 “怎的,凭她还要成仙了不成?”莺儿起身,靠着月晚窗前的木格楞窗,黑眸阴冷,幽幽红裙曳地,那一刹那,她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冤魂,充满了嗜血的仇恨和杀气! 她漫不经心摆弄着胸前垂下的黑发,嘲讽冷笑,“就算她宋依颜真是个神仙,男人也不可能守着神仙过一辈子。” “……” “嬷嬷啊,”转眼间,莺儿又恢复了轻松自在的模样,执袖掩唇嬉笑,“你想想,这宋依颜的确不食人间烟火,是个空谷幽兰似的人物,可你别忘了,江侯爷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年年日日月月对着同一种类型的女人,不会烦腻麽?” 嬷嬷闻言似乎恍然大悟,“莺儿夫人的意思是……” 莺儿笑的花枝乱颤,声如银铃,“她宋依颜占不了世上所有的好处!她要做空谷幽兰,我就偏要做那冲天辣椒,男人吃惯了清粥小菜,你喂他一口肥腻的试试?他不一口吞了才怪!侯爷再爱重宋依颜,有一样东西却是她永远没有的!” 嬷嬷心悦诚服的微笑,将床上的锦褥摊平折开,“呵呵,如此,老奴思虑的确不及夫人。” 宋依颜的确柔美,可是她占了十几年专房独宠,却也必然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新鲜感。 这是真真要人命的。 宋依颜占住了柔美端方,就必然失了泼辣随性;她纤薄仙气,就少了莺儿丰腴性感的姿态;她知书达理,莺儿却爽利刮辣,放进嘴里就像那呛人的红辣椒一样,辣爽的感觉能从舌底直冲鼻腔! 江烨就像一个长期吃素斋的男人,将这麽一碟子呛辣椒放在嘴边,再对比着对面已经吃了十几年的白豆腐,他能扛得住诱惑麽? 所以莺儿越是和宋依颜反差大,江烨就越容易上钩! 可是嬷嬷还是略有担心,“莺儿夫人,侯爷就算图一时新鲜宠爱你,最终,嬷嬷怕你还是难以固宠。” 一旦新鲜感过去,这位莺儿夫人该如何自处? 莺儿淡淡微笑,长长睫毛下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暗的古井,她躺在床上张开四肢,似乎是拥抱着什麽虚空。 “嬷嬷,” 她淡淡的呢喃,“我其实啊,什麽都没有了呢。” 嬷嬷扬起眼皮,就看到那红衣艳丽,娇媚的如同盛放牡丹一般的姑娘,嘴边噙着自嘲的笑,眼神却仿佛黑暗里凝聚的刀锋,簇起根根蝎毒尾针! “我不要固宠,不要性命!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宋依颜永世所爱、生不如死!”红色蔻丹如同白骨女妖的指甲一般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锋芒,莺儿艳丽的脸蛋狰狞扭曲,似乎是在喝什麽人的血,撕扯着什麽人的rou! “我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她……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最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缠绵,让她一步步失去侯爷的心……这婊子凭什麽要把自己的幸福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最後还要把她……” 说着说着,莺儿疯了似的大笑,凄厉笑声在房中回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和衣妃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啊!” “孩子……” 嬷嬷坐到莺儿身畔,略感心疼,略感叹息的,抚摸着她因为狰狞而恐怖的小脸,只觉得人生无端荒凉。 人性在遭受致命打击以後所爆发出来的阴狠、偏执、疯狂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陌生而疯狂。 这个眸子仿佛浸了血的姑娘,是吏部尚书闫子航大人多年前在大街上救回来交给她教导的。这姑娘出身青楼,被救回来的时候一脸血迹斑斑,头发都被泥土粘住了,她躺在内宫的大床上,双眼发直的瞪着灿烈的天空,眸子仿佛血一般鲜红。 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麽,她从来不说。 从来也不说。 可是嬷嬷能感觉到这女孩子性格激烈如火,极其有血性!若生为男儿,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刚烈强悍!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犯人!女人的天性总是会走阴柔和刚强的两个极端,而莺儿,就是那种刚毅果敢、敢想敢做敢当的女孩,血脉中含着狂烈的因子,什麽都能豁得出去! 跟着侯爷出宫回府之前,嘉宁姑姑前来和莺儿很是久谈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麽,似乎有什麽极其微妙的共同目的,将江采衣和莺儿紧紧系在了一起! 嬷嬷见过那位皇恩盛宠的衣妃娘娘几次,只觉得……她和这位莺儿性格中似乎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衣妃看起来比莺儿娇柔宛弱,可是那双眼睛,和莺儿一般,凝聚着悲伤而哀烈的刀锋! 嬷嬷摇摇头,将莺儿收入怀中,究竟是自己照顾了好多年的孩子,如此不忍。 %%%%% “侯爷!侯爷!” 寝房内江烨正要休息,突然听到管家慌慌张张的喊叫。 原本正在好声好气安抚宋依颜的江烨冷声问,“怎麽了?” 管家连连吸气,抹去一脑门的汗,“侯爷请快快起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到访!” 什麽! 一同凉水从头灌倒脚,江烨立刻从床上翻坐起身! 苏倾容? 这麽晚了他来晋候府做什麽! 他和苏倾容於公於私都没有太大交集,苏倾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他隶属世族派系,无论在朝堂上、朝堂下,他们都没有共同语言。 大晚上的,苏倾容来他的府邸想干什麽? 按礼制规矩,苏倾容官居一品,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亲自登一个小小尚书的门。 莫名的就有点心慌,印象中,凡是被苏倾容拜访过的官员似乎都没有什麽太好的下场,而今,这个令人发毛的丞相居然登了他的门…… 这麽想着,江烨连忙整理好正冠袍服,命人开了中门迎接,匆匆赶往门口。 晋侯府邸朱红的大门敞开,昏红灯笼照着青栗色的石狮子,五尺石阶上,北周第一权相笼着双手,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江烨只觉得背後都发凉,都已经月上中天了,苏倾容为什麽挑这个时间来拜访?────简直、简直就像在和外人昭示,他江烨和苏倾容有不可告人的往来! 否则,什麽事情不能大白天商量,非要在晚上? 若让慕容尚河知道了,恐怕更添猜忌! “丞相大人!” 心里冷飕飕的,但江烨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脸上摆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殷勤迎上去,“下官失礼,不知丞相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江烨行了礼,侧身让出门口,“丞相大人,快请进!” 哪知道,苏倾容并不挪动脚步,只是站在门外,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笼在袖口中,没有伸出来的意思。 “晋候,叫你所有的家丁来。” 苏倾容淡淡开口,语调轻柔好听,柔绵如同柳丝。 寒淡月色下,苏倾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雪色的白,漆黑眉目微挑,仿佛笼在烟里的一对水晶,轻盈的水色衣摆纱帛透月,洁白清丽的花枝在袖口的精细刺绣上妖娆。 他的美是一种类似女子的柔静的美,雪肤花貌,素衣长发,仿佛将身後的夜色都映出了水一般的凉淡,偏生他眉心一颗红色朱砂,那般明晰,硬是将他素色美化成了一种尖锐惊心的艳丽。 面对这种倾国倾城级别的美色风暴,江烨总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若这位丞相大人是位女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个红颜祸水的传奇。 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丞相,位极人臣,是皇帝陛下的师尊,手握重权,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被他阴一把的恐怖人物。 这麽想着,江烨将脸上的笑容又调高了一点,心里却相当紧张。他躲开苏倾容的眼睛,僵硬的看着地面。 “敢问丞相大人……叫、叫家丁来干什麽?” 苏倾容侧开身,江烨这才发现他身後跟了几十辆马车,昏黄灯光中马声嘶鸣,马蹄点在晋侯府门口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除了马车之外,还有浩浩荡荡的一队壮丁,在车上车下的忙活。 ……等看清这些人在干什麽,江烨差点咬掉了舌头! 车上一件接着一件搬下来无数奇珍异宝,有高八尺的巨大宝石珊瑚,有纯紫水晶雕刻的观音,衣袂弧线栩栩如生……零零总总,随便拿出一件来都称得上价值连城。 “这是本相送给晋候大人升迁的贺礼。”苏倾容纤长浓密下,目光带着笑意,指头微微露出广袖,如同透明的玉。 “这如何使得!”江烨慌忙推拒,“下官承蒙皇上重用,资质笨拙,升任户部尚书本来已经十分惶恐了,哪里能收丞相大人如此重的礼?” 苏倾容微微扬起眉角,“哦?所以晋候爷的意思就是,让本相把贺礼怎麽带来的怎麽带回去?” 重重的压抑感铅铁一样压迫上心头,苏倾容走上前几步,江烨唬的连连後退几步,差点被晋候府的门槛绊倒! 这位丞相浑身似乎带着寒凉雪气,稍稍近身就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江烨无论如何不愿意接收如此居心叵测的重礼,正汗津津的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不失礼的拒绝,就看到苏倾容从衣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至他眼前。 “晋侯,这是户部真正的账册。” 话语刚出,江烨就震惊的睁大眼睛瞪向苏倾容。 权相笑容平淡,修长手指捏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似乎捏着一只垂死的蝴蝶。 晋候府前的几盏灯笼微微闪动摇曳,月光暗黄的,带了几分无法形容的诡异味道。 “尚书觉得奇怪?”他勾唇,碧色衣袖如同烟暖雨初收的天色,越发有种浮花般的清浅,“莫非你没有发现,自你接手户部之後,许多事物处理起来毫无头绪麽?” 江烨心惊rou跳,脑子飞速运转……他最近刚刚接手户部,整理账目的时候总是发现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连带着户部整体运转滞涩难行,他不知道为这事愁了多久。 江烨盯着账本干哑启口,“难道,难道是因为……” 权相的指头轻轻捏着那本账册轻晃,“不错,江烨,你之前看到的账目,全都是假的。户部之前由殷瑞掌管,本相教了他一种做账方法,户部有两套账,一套是假账,一套是真账。你看到的自然是假账,至於本相手里的……才是真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户部一直都在苏倾容的掌控之下! 难怪,难怪他虽然升任户部尚书,却总觉得无法施展拳脚,所有实权都跳脱开,他拼命抽丝剥茧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原来,前尚书殷瑞人虽然调离了户部,可是交接之时并没有把户部真正的账本交给他! 江烨顿时觉得脚下的石砖冷透了,冒出一头冷汗,仿佛站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今晚苏倾容不来,而他又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按照虚假账目运行户部……如此下去,绝对会出现动摇国本的大问题! 届时,皇上杀了他九族都是不嫌够的! 江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毕竟浸yin朝堂多年,瞬间的惊慌过去,也就慢慢冷静下来。 苏倾容既然来访,又拿出了真账,那麽显然是打算救他了。 “丞相大人!”江烨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和隐隐祈求,拭去头上的冷汗,神色愈加的恭敬,“请丞相大人帮帮本官!” 苏倾容并不搭腔,而是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手举着账本,一眼瞟着晋侯府门口林林总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