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不知多久,苏棠缓缓抬头,一盏光火映照的里屋,早已空无一人。 郁殊离开了。 如同支撑的力量顷刻消失,苏棠疲惫坐在床榻旁,手中的银票被她攥的起了褶皱。 她安静望着那叠银票,而后一张一张的数着。 两万两。 当初他买下她,便花了这些,而今用同样的银钱打发她。 原来从头到尾,什么都未曾变过,物件依旧是物件。 可是……苏棠扯了扯唇角,末指拂了下眼角的水渍,如今她是自由之身,有银钱,有饿不死的手艺。 总能安稳一生。 …… 夜色渐深,皇宫御书房。 “废物,都是废物!”沈寻将案上奏折笔砚全数拂落,满地狼藉,“号令岐州五千铁骑的虎符,寻了多久仍无半丝消息!” 少年天子的容色,尽是乖戾。 一旁跪满了一地的宫人:“皇上息怒。” 沈寻喘着粗气,息怒?他如何能息怒? 岐州五千铁骑,暗可探查敌情,收拢情报,明可战场杀敌,平定纷争。 且岐州距京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行程。 可自太宗皇帝便有训,无虎符者,不得号令铁骑。 那虎符,自郁殊死后,再无人见过! 门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内侍尖细嗓音响起:“皇上,兵部柳尚书深夜求见,说是……岐州那边有了消息。” 沈寻双眸一亮:“快快有请。” 柳元修战战兢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穿着侍卫衣裳的郁殊。 他仍记得自己曾对那小郁公子心生怀疑之际,摄政王郁殊当夜便亲自到了府上,面色无恙。 他登时被惊的跪倒在地,谁能想过,摄政王竟真的活着呢? 今夜二人本该傍晚便入宫,只是不知王爷想起何事,离开了一趟,再回来脸色始终阴翳,他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柳大人,皇上便在里面候着呢。”内侍停在门口,小声道。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已被收拾利落,柳元修上前便欲下跪:“微臣参见……” 然话未说完,便已被沈寻拦下:“爱卿不必多礼,你且说说,岐州有何消息?” 柳元修依旧低着头,恭敬道:“皇上,知晓岐州消息的并非微臣,而是……”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而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尚稚嫩的少年帝王,不知底细的废王爷,他两方皆不愿得罪。 “柳爱卿这是何意?”沈寻脸色沉了沉,“那知晓岐州消息的,是何人?” “是我。”一人嗓音如淬毒的花,慵懒而低哑。 沈寻抬眸:“谁……”话却戛然而止。 他眯眼看着昏暗中穿着侍卫衣裳的男子,下刻脸色大变,后退半步:“来人!” “皇上当真要唤人来?”郁殊慢条斯理将头上的乌帽摘去,唇角噙着一抹笑,“你不想知道,岐州五千铁骑的下落了?” 沈寻心中一颤,死死盯着他不语。 郁殊懒懒朝前走了两步:“那些人,你远去天边的找,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却近在眼前,”他轻笑一声,“他们就再宫外,只可惜,他们要对付的,却非我。” “你……不可能,”沈寻强作平静,“你以为朕会信……” 话未说完,暗箭穿透窗子,直直擦着沈寻的颈,“碰”的一声钉在身后案几上。 沈寻脸色煞白。 “如何?”郁殊挑眉。 沈寻捂着脖颈:“不可能……当初我亲眼见到你被扔了出去……”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郁殊望着他,嗓音诡异的温柔,“错在你太蠢了!” 沈寻怒:“你……” 郁殊打断了他:“身为帝王者,却虚伪至极。既想杀我,便该斩草除根。可你却不想我死在宫中,惹你背负骂名,将我丢了出去。” 他笑了下:“若我是你,此刻你早已尸骨无存。” 烛台下,火光摇曳,映的少年帝王容色仓皇。 …… 岐州五千铁骑连夜入京,围困宫城。 摄政王郁殊福大命大,死而复生,眨眼间扭转局势。 朝堂之上,本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皆静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这京城竟罕有的平静。 坊间流出这些传闻时,已是五日后了,正值四月初九。 苏棠听着那些传闻,面色格外平静。 郁殊本不是池中物,她早就知道了,他如今不过重新回到了本属于他的位子而已。 而她……苏棠眯了眯眉眼,她也不用每日计较着赚了多少银钱,不用盘算着差多少才能盘下一间铺子了。 她非圣人,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没有不用之理。 甚至在这方面,她是感谢郁殊的。 “老板娘,钱给你搁下了。”最后一位食客放在桌上几枚铜板,离开了。 苏棠忙应了一声,将铜板收了起来。 天色越发暖了,夕阳还未西下。 苏棠眯眼怔怔望着夕阳余韵,只觉得它分外好看。 幼时她偏爱长虹,不爱夕阳。可如今方知,长虹惊艳,然可遇不可求,夕阳却是日日陪伴。 “苏棠。”身后,一人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苏棠茫然转头,却在看清身后人时神色微紧,陆子洵。 他依旧穿着对襟青衫,广袖垂在身侧,不复以往的儒雅,反而眉心轻蹙着。 “陆大人。”苏棠屈了屈膝,仔细算来,这似乎还是二人马场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陆子洵看着她,方才她看着夕阳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淡淡的,像是魂都飘走似的:“最近的传闻,你可是听说了?”他轻声问。 苏棠一怔:“大人说的是……” “郁殊回来了,”陆子洵深深望着她的眉眼,“这次朝堂上风波不小。” 苏棠颔首:“风言风语我也确是听了些。”神色始终平静如常。 陆子洵道:“他手段了得,又一贯独行,从不理旁人目光,”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今日入宫了。” 苏棠手一僵,却只笑道:“怎么?” 陆子洵眉心皱的更紧,嗓音哑了些:“苏棠,你无须这般。” “什么?” 陆子洵道:“他与太后的传闻,并非空xue来风,而你……”他目光深邃了些,“苏棠,我知你曾在靖成王府待了三年,甚至在他出事时,独你去宫门口接他。可是苏棠,而今他掌控局势却再未曾理会你,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棠静默下来。 陆子洵迟疑片刻:“我要离京了,去柳州,不知何时归……” “嗯。”苏棠打断了他。 陆子洵张了张嘴,心口一阵酸痛,良久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 苏棠望去,他的掌心,放着一枚铜钥。 “苏棠,今日……这个送你。”陆子洵道, 苏棠看着那枚铜钥,很熟悉,却不敢认:“这是什么?” “苏府的钥匙。” 苏府。 苏棠呼吸滞住,她曾经的家。 陆子洵朝她走了两步:“苏棠……” 苏棠却已飞快避开:“我不能收。” 陆子洵脚步一僵。 苏棠抬眸望着他:“我不愿欠你任何了,”她声音低了些,“你能不能放过我?” 陆子洵脸上血色登时抽离,风乍起,吹得他衣袖翻飞,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只是想将此物在今日送你,你不用觉得欠我任何,苏棠,我……” “一碗馄饨。” 陆子洵的话并未说完,被一阵沉稳声音打断。 苏棠心中一松,忙道:“好。”飞快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顿,“李大哥?” 李阿生点了点头,朝陆子洵望了一眼。 陆子洵也在看着他,他认识这个男子,是冬日里曾在此处和苏棠说笑的男子,也是当初和她相亲的那位。 “陆大人请回吧。”苏棠再未看他,转身忙碌起来。 陆子洵盯着她的背影,鼻间阵阵馄饨的香气,他突然记起,自重逢,除却秦成来买,他从未吃过她的馄饨。 她不愿做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