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转眼间,电闪雷鸣,风雨交织,光线一片灰暗。 沈国安的面容由最初的阴晴不定转为模糊不清,林婶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缓缓地凝滞。 “你和沈心兄妹是三代以内同辈旁系血亲吧?”沈国安不高不低地开口。 林婶精神一凛,茫然不解。 沈国安等不到她回答,些微不耐地一皱眉,换了种问法:“沈心奶奶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声音陡然一变,林婶心惊rou跳,忙说:“是我姨娘。” “亲姨娘?” “是亲的。”林婶越发困惑。 沈国安抵着额头,不置一词地轻笑一声,笑声不含温度,诡异莫名。 林婶心慌意乱,双手合在身前,不安地握紧。 沈国安抬眼看她:“林婶。” “在……” “你把他们兄妹收养过来。” “……啊?” “你和老蔡膝下无子,收养他们,一个‘好’字刚好不就凑齐了。” “可是——” 沈国安不容置喙地打断她:“户口挂在你们名下,两个孩子归我养。” “……”林婶彻底懵了。 chapter 17 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阿坝州汶川县发生里氏8.0级大地震,是继1976年唐山大地震以来伤亡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周霁佑每晚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央视新闻,伴随着不时的余震,滑坡、塌方、泥石流……各种次生灾害频频引发,就连疫情也相继出现。 这晚,等了半天,终于在将近凌晨时看到那个人。 他站在一个灾区直播点,背后是灰败苍凉的夜色,硬朗的面容被灯光打上一层凝重模糊的色泽,每一处面部肌rou都带着微微的紧绷。 周霁佑怀里搂着抱枕,胳膊不自知地一点点收力,软软的枕头从中间凹陷下去,牢牢抵在胸口。 断壁残垣,瓦砾碎石,支离破碎的家庭,猝然流逝的生命。 她紧紧盯着那个人沉肃的面孔,他手里的话筒上印有cctv的标识,她隐隐察觉他握得很紧,他用肃穆却不失严谨的语调继续收尾:“……这里是中央台记者沈飞白为您在前方发来的报道……” 随即,画面一切,转到主播台。 所有声音仿佛都在一瞬间随之远去,周霁佑忽然意识有点恍惚,等到她回过神来,手机已经从茶几够到手上。 并且,号码也已经拨出去。 她愣了愣才慢慢将听筒放至耳边,嘟声持续很久,最后自动切断。 那一阵空洞消失的忙音陡然拉回她的全部神思,手机变成烫手的山芋,随手扔向一边,关掉电视,回房睡觉。 睡着没多久,客厅铃声大作,她躺在床上一下惊醒。 下床,趿拉上拖鞋,快步走出卧室,打开客厅吊灯。 手机屏幕闪着不容忽视的荧光,她尚未走近,声音陡然停歇。 她垂眼看着屏幕上小小的一行【未接来电(1)】,正要拾起点开,电话又来了。 淡漠地一阖眼,她摁了接听键:“喂。”听不出丝毫情绪的一声低音。 “你找我?”对方同样声音低沉,平淡无波。 周霁佑回想起自己之前拨电话的行为,喉咙一堵:“哦,打错了。” 他那边有沉重的机械噪音,声浪喧天,以至于当他沉默下来,她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这种感觉很要命,无法形容。总之,她不喜欢。 她带着烦躁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回电话前没想过我可能已经睡了么。” 一秒,两秒,三秒……他迟迟未语。 周霁佑几乎要立刻挂断。 “抱歉。”他出声,还是没有波澜的腔调。 “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她咬牙,态度凶悍地摁掉通话。 再次回到床上,胸腔起伏不定。 气恼、忧虑、茫然……种种情绪混杂交织。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只有他能随时搅得她心烦气躁,只有他。 她长而缓地尝试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静下心回想他们这些年究竟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想不通,怎样都想不通。 她甚至不敢问:沈飞白,你为什么不留美读mba,为什么忤逆沈老头报考播音主持……为什么? 周霁佑整晚整晚地失眠,同在凌风央美考研机构授课的好友景乔见到她后惊呼:“我说粥粥,你晚上是不是都跑银行附近踩点去啦,瞧这眼袋和黑眼圈。” 周霁佑拿出一个小镜子照,漫不经心地说:“好端端的我抢什么银行。” 景乔上来时,从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八宝粥,她坐在休息室用小勺子舀一口送嘴里,慢慢咀嚼后说:“我看你倾囊相授地给灾区捐款,想你是不是还觉不够。” 是不够,她还想去前方做志愿者。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可突然一冒出头,她立刻如遭雷击,浑身一震。 潜移默化的影响吗? 烦。 于是,一个上午,油画考研班的学生都深切感受到小周老师的心绪不宁,他们在底下作画练习,她在前面发呆……发呆……发呆…… 周霁佑本科毕业后直接保研,现在是一名油画系在读研究生。 在凌风央美考研机构任教算是她的一份兼职,她还有另一份工作,也是老师,属长期工,在导师介绍的画室里教年纪稍小一点的孩子画画。 她很少住在学校,周父生前给她留了一套老房,她在南湘的几年,周父的好友雷安夫妇将房子常年出租,前两年政府腾退时又拿到一笔数额不菲的补偿金,雷安把钱汇总在一起交给她,她没要,委托他帮忙买套小公寓,无太大要求,离学校近一点就行。 结果,公寓楼好巧不巧就买在中央美院和中传媒的中间地段,邻近朝阳公园。 那个人,之后总是以各种理由过来看她,真的是各种理由,五花八门的,蹩脚的也好,精妙的也好,他总能不含一丝起伏地说出口。 *** 周霁佑手拎一袋生活日用品,走出超市。 北京的风沙比她儿时的记忆更严峻。她在刮来的东南风里偏头眯了眯眼,然后,沿路边霓虹走回家。 一梯四户,出了电梯,还要再左转推开一扇防火门。 防火门很重,她手里拿东西,只靠单手很费劲。 才推开一条小窄缝,门的重量似乎忽然变轻,一下子省力不少,很快就推到一半。 她知道门后有人在帮忙拉,视线下移,却没看到裤腿和鞋露出来。 谁会去拉重得要死的防火门,正常人都用推。 小区门禁森严,不会有外人混入,只有一个人,只可能是他。他有门禁卡,但没有公寓钥匙。 他回来了。 她迈脚进去,眼睛越过门边向门后看,的确是他。 挺拔的个头,休闲随意的装扮,一如既往深邃的眼窝,手还放在门把手上,神色安静极了,也……倦怠极了。 她本想呛声谴责他一声不吭装鬼吓人,可看他眼眶下淡淡的青黑和眼白上的红血丝,话到嘴边却吐不出。 算了。 她淡淡看他两眼就将目光收回,拿出钥匙走上前开门。 背后响起防火门关严的声音,在她转动钥匙的时候,头顶覆盖一道高大的阴影。 还记得当年他也不过只是不算矮罢了,后来他和她同班,与她同桌,不知不觉个子越抽越高,坐在后面的同学也越来越有异议,班主任倒没说什么,他自己一言不发抱起课桌挪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哦,好像在那之前,她冲他发过一次脾气。 究竟为什么事? 周霁佑拉开家门,不自知地蹙了蹙眉心。 她从小学五年级起就不断收到情书,有匿名的,有署名的,有含蓄矜持的,有热烈奔放的,她对此向来无感,都予以冷处理。 上高中后,莫名其妙被封校花,莫名其妙有一堆外班的男生女生要和她做朋友,有人甚至无聊到带着外校的学生跑到她班级窗外寻找她,然后指着她介绍——看,那个就是周霁佑,吸引得全班都齐刷刷看向她的座位。 这都不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是,他把她在学校的情况说给沈老头,包括有三个男生同时在追她的这种陈芝麻烂谷子。 假期她从宿舍回到沈宅,老头子疾言厉色地当所有人的面斥责她小小年纪就会勾人,文明人不吐脏字,但照旧能把人一通震慑。 她除了愤怒自己被打小报告,并无太大反应,反倒是他,在她的怒瞪之下,脸色竟比她还要难看。 那种难看,不似心虚,也不似羞恼。他面部表情一向匮乏,能突然多出那样一种怪异的神情,又是在她火冒三丈的情况下,她根本无心去分辨。 紧接着,她找他撒火,他主动向她道歉,她不接受,他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任由她劈头盖脸地冷嘲热讽。 她已经想不起当时都具体说过些什么,假期结束后返回学校,早读课,他自动自发地在朗朗书声中搬离她身边。 之后是无休无止的冷战,她不愿搭理他,他话少,也不主动搭话,两人就那么僵持了整整一学期。 换上拖鞋,周霁佑直接前往厨房,掀开袋子,将该贮藏的贮藏,该保鲜的保鲜。 她手拿一盒韩式辣酱准备送往冰箱,脚步刚一动,他就扬手接了过去,不用她说清目的,冷藏室打开,辣酱放进门内侧的侧挂置物架。 放好后,阖上门,眼睛转向她,手也伸过来。 意思很明白:还有什么,一并。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 如果是几年前的她,这时候她可能会皱眉拒绝:不用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