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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出门前看了历法,七月廿三,庚寅日,宜祭祀、祈福、扫舍还有出行!”方祈嘴皮子动得比他还快,手上更是直接来拉沈孟虞,“若是嫌远,我可以用轻功带你去,绝不会耽搁到宵禁的。” 方祈的爪子上还沾着方才吃烧鸭时留下的油腻,沈孟虞一个旋身,旁移几步,不敢让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再遭毒手。 “倒是不远,”他向河堤下那一群临水浣纱的妇人方向努努嘴,示意方祈先下去把手洗干净,“罢了,我带你去。只是这观音寺如今已然荒废,恐怕看不到什么就是了。” “没关系啊。”方祈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他随手一丢,先将怀中揣着的牛rou贴饼和吃剩的烧鸭骨架一并送给不远处的一个老乞丐,然后飞快地跑到堤下洗干净了手,还顺便摘了几朵河畔石缝间生长的小花上来:“我给观音大士献几朵花,应该也不算空手而去了吧?” “你还真是借花献佛……”沈孟虞再度被方祈出人意表的清奇思路噎了一下。 方祈没有听出沈孟虞的嘲讽,他只是一反常态地催着沈孟虞快些领路,一脸的迫不及待。 “难道不对吗?走啦走啦,说起来,你今日不是去栖玄寺中上香吗?你的香还有剩吗……” 香剩不剩都无妨,只因不仅是香,就连花也无处供献。方祈呆愣愣立在长干里南边的一处断壁残垣面前,一时间只怀疑沈孟虞先前的话都是在诳他的。 他忍不住抛下手中认真擎了一路的花草,转头向沈孟虞高声抱怨道:“这不就是一堵墙吗?阁呢?阁在哪儿呢?” “就在你眼前。” 沈孟虞却不看他,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一面只剩下一半的墙垣,心底凄然一叹。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他十八岁重入帝京的时候,那时的白衣阁尚还存有三面旧壁,一角飞檐,半幅门匾,不想时隔五年,匾去檐飞,只剩下这南边的一壁一息尚存,却也破败不堪。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残损的砖瓦,沿着枝繁叶茂的古木深阴,看向不远处那一条斜晖掩映下略显寂寞的里巷。 巷道深深,无数新宅旧邸或塌杞,或重建,不仅院中楼榭高低不平,杂乱无章,就连院墙上涂抹的粉灰都是或深或浅,斑斑驳驳,宛如美人残妆半卸,露出下面苍老枯槁的真实面容。 兴许是哪方贼人见利起意,将完好的石板撬走数块,本由水磨天青的石板铺就的夹道如今也换了副样子。新填补上的岗岩粗砺不堪,棱角分明,车马往来多有不便,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肯驾车骑马进入巷子。 故那巷中立着的,本是供往来贵人系马停车的拴马桩,此时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断柱,柱底灰浮半寸,寒芜丛生。 楼旧台空日倚门,宝马香车俱成尘。 夕阳道上无人迹,还将新辙换苔痕。 这里是,他们沈家昔日的宅邸所在。 方祈绕着这堵破墙转了一圈,又探头探脑地朝那寂寥无人的巷子里张望数眼,满心失望地收回视线:“这哪里像个阁了啊?你一定是在骗我吧。” 沈孟虞却道:“我骗你作甚?我所知的白衣阁就是在这里,至于这城中还有没有其他白衣阁,我不知晓。你若不信,再去问旁人便是了。” 方祈心中认定了沈孟虞是在骗他,愤愤道:“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哪来的旁人!” “那我也帮不了你。”沈孟虞一心沉浸在故地重游的哀伤氛围中,只觉得方祈杵在身边聒噪。 他略略回忆一下,索性扯了个谎支开方祈,眼不见心不烦:“你先出这巷子,再往西边走走,那里应有一座小佛堂,里面似乎也供着尊观音菩萨,门口仿佛也有白衣二字。” “诶,你不早说!” 方祈早早认定这一面残壁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白衣”,正郁闷间,忽然听到沈孟虞提出一个新的所在,说得是像模像样,他一拍大腿,直接抛下这位好心指路的活菩萨,飞奔着就过去寻觅。 方祈一走,断壁前只剩下沈孟虞一人,就连巷子里的鸣蝉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日光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身,以至于让那一身色泽偏蓝的青衣被照得发白,再加上他目露哀色的面容,倒真像是一身白衣的观音大士在怜惜世人。 “父亲……” 沈孟虞在那面断壁前伫立良久,突然开口。他口中轻轻唤出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连牌位都来不及在此地供奉的父亲。 十年前沈太后薨逝,沈家失去外戚身份,在朝中遭新帝扶植的谢氏一门打压。沈孟虞之父沈尧身为沈氏嫡系,是沈氏一门在朝中地位最高之人,首当其冲受到排挤。 在这四面楚歌的危急关头,沈公一边殚精竭虑地思索着家族出路,一边上表谏疏,通议制律,为国为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大厦将倾,帝心早已不在沈家,沈公难荷重负,最终在不知是何人授意的言官弹劾中一病不起,忧愤而亡,身后还要背负着贪吏的污名。 沈家自此,一败不起。 十年光阴流转,沈孟虞还记得那日自己打马离开金陵城时的场景。 那一日,即将前去城外清凉寺修佛的白度禅师点燃阁中灯烛,为已在送柩回乡路上的沈公做最后一场法事,十三岁的少年跪在堂中,静静听着白度禅师口中默念的超度经文,头一次将佛经中所描述的人间愁苦与西方极乐听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