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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过去十分顺利,竟然连个响马山贼的影子都没碰上,让颜淡又遗憾又感慨,都说现下大周的睿皇帝太过政治清明,吃闲饭不做事的官吏太少,凭白无故剥夺了她很多乐趣。而离彝族长居的朱翠山越近,柳维扬则越是沉默,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直直看着天,不知在想什么。旁人和他说话,他最多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 颜淡实在太清闲,只能猜测柳维扬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凡人,一旦想到某些龌龊的事qíng,就算摆出正气凛然的表qíng,眼神还是会流露出几分卑鄙下流;如果想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么就会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格格响。可是柳维扬眼神清明,神qíng淡然,总不至于是在担心天会不小心掉下来一块罢? 颜淡咬完一个馒头,开始慢慢往火堆里送柴火,突然灵机一动,指着前方的朱翠山:峰秀近扶玉蟾,南走遥烟锁浮云,凌夷蜿蜒,何妨择胜豋高处。 唐周一口馒头噎着,咳了几声方才道:你怎的突然吟诗作词起来?这只花妖的确和他从前见过的有那么些不一样,除了会撒娇、狗腿,竟然还有几分墨水。他转头往颜淡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朱翠山高可扶月,雾霭沉沉,山势蜿蜒。他在修道之前,还考取过童生,颜淡念的这几句词除了词韵不平之外,倒是相当应景。 吉气走曲,煞气走直,山环水抱则为气,看来这朱翠山必是人杰地灵之地。颜淡转头看着柳维扬,柳公子,你说是么? 柳维扬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看着朱翠山方向。 颜淡不死心,又道:不过我看山下那两条河没有聚首,灵气外泄,好端端的成了败笔。 柳维扬摇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颜淡终于放弃了,慢慢躺在gān糙上准备好好睡一觉。她睡得很浅,稍微有一点响动就会惊醒,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睁开眼就见柳维扬慢慢站起身来,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一闪。颜淡躺着不动,只见柳维扬慢慢走到唐周身边,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往她这里走来。 她心中奇怪,便闭上眼吐息绵长,装作熟睡。她感觉到对方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慢慢走到远处。颜淡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走到一棵槐树下,抬手轻轻地掸了掸树gān。 在颜淡看来,柳维扬是个绝不拖泥带水、不做多余事qíng的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不太会是毫无意义的。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见柳维扬慢慢靠在树gān上,将手中的拿着的事物贴近嘴角。 借着银白色的月光,颜淡看得真切,他拿着的仅仅是一支玉笛。竟然只是笛子,而不是兵器,枉费她刚才还紧张了一下。 月悬正中。谁家玉笛横chuī,如断肠,如低诉,正是少年疏狂,七分醉意。 柳维扬眼中清清冷冷,一身从容轩然,如玉树碧竹,丰姿刹踏。颜淡看着他chuī完一曲,青调一转,又隐隐露出些金铁之声,他青黛色的衣袖在风中漫漫舞动,清华万千。 颜淡慢慢往后退回去,倒在gān糙堆上。隔了片刻,柳维扬轻轻走回火堆边,复又坐下。颜淡迷迷糊糊地想,这回真的是她太过多疑了。 翌日一早,便入了朱翠山,谁知才走到山口,湿漉漉的雾气就扑面而来,脚下湿滑,不太好走,只能又退了回来。 唐周只得道:看来这山路都不太好走,只怕要请个当地人来带路。柳维扬还是不置可否,颜淡眼波一转,笑着说: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失笑:又是什么故事?这几天除了赶路便没出什么事过,不用想也知道她心里一定憋得慌。 古时有位君王,他想出兵攻打邻国,于是便问丞相这个主意可不可行。那丞相听了,只说了一个字,然。这位君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这个然字是说好呢,还是不好呢。后来君王重病,发兵的事qíng也就搁了下来。弥留之际,他也想着丞相这个然到底是指什么意思。那位君王最后还是忍不住把丞相叫到病榻边,把自己猜测到的告诉对方,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结果那丞相又呵呵笑道,然。那君王立刻就气绝身亡。 唐周又好气又好笑,也亏得她想得到这么一个典故来影she柳维扬。可是柳维扬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连眼神都没偏一下。 颜淡顿觉无趣,嘟着嘴不说话了。 待走到山外的一个村口时,唐周低声说了句:你倒是很喜欢磨着柳兄说话啊。颜淡皱着眉想了一想,笑逐颜开:所以你嫉妒了? 唐周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颜淡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你承认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会取笑你。 我没有。 正说着话,只见迎面走来两个当地人,穿着粗布大襟的衣衫,两人一高一矮,看见他们一行三个人,走上前笑着说:看三位的样子,是来朱翠山游玩的吧?现在气候正好,就是山里容易起雾,没有本地人带着,很容易迷路。 唐周微微颔首,只听那个子高点的当地人继续说:其实每年都有不少人来朱翠山,我们兄弟俩也不是第一回领路了,这个价钱嘛,自然好商量。 唐周取出一小锭银子,淡淡道: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就要进山。两位看看还需要买些什么,剩下的银钱就等到了地方再算。 那人接过银子,掂了几掂,笑着道:公子尽管放心,只要半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出发,保证万无一失!说罢,拉着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走开了,一边还用他们听不懂的土话在那里嘀嘀咕咕。 柳维扬低声道:这两人身上有股腥臭味。 颜淡立刻抖擞jīng神:我看他们眼光闪烁,又太过殷勤,恐怕其中有古怪。这一路当真有趣了。 就算有什么古怪,也不至于应付不了。唐周看了看包袱,剩下的gān粮不多了,进了山也不知哪里才会有人家,趁现在多买些带着。 柳维扬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们既然敢带人进去,肯定是有了计较。总之,多加留心便是。 颜淡毛骨悚然:你刚才说的腥臭味该不是 柳维扬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又一声不吭了。 唐周微微奇怪,她平日倒不会这般吞吞吐吐、一句话只说半句,便问道:那腥臭味怎么了? 颜淡神色复杂:我也是随便猜的,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恐怕能让你好几天都食不下咽。 唐周见她不说,也不勉qiáng,三人去村中买了些gān馒头带上,又打了井水,再回到村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两个当地人背着麻绳斧头,拎着探路的手杖等在那里了。 朱翠山雾气浓厚,层层叠叠积聚在一起,甚至还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事物。颜淡悄悄地打量斜前方正用手杖探路的那两个当地人,他们眉目相似,面皮huáng里透黑,笑起来也只抽动脸皮。 只见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转过头来,向着她咧嘴一笑,露出焦黑的牙齿:姑娘,你可要跟紧些,这山里有大蟒,专门喜欢吃细皮嫩ròu的小姑娘。 颜淡立刻摆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这山里还有大蟒? 这大蟒有手臂粗细,这么长。那人用手一比,它张大嘴的时候,可以把整个人都吞进去。 够了,你别说下去了!那个高些的当地人立刻打断他的话,笑着道,那也只是我们地方上的传言,姑娘莫怕,要真是碰见大蟒了,我们两个尽可以砍死它。说着,拍了拍背上那一卷麻绳缠着的斧头。 颜淡明眸皓齿地一笑,语声温软:那我就放心了。 又在白雾中走出一段路,她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却突然发觉,原本走在她身后的柳维扬突然不见了。她知道凭柳维扬的身手,就算落单也不会有大碍,只是她一直觉得,柳维扬会与他们同行,应该也是有他的目的。毕竟人心难测,至少眼下还不能断定他究竟是敌是友,抑或有什么别的图谋。 她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唐周,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她回头一看,柳维扬神qíng平淡,正走在她身后。 颜淡揉了揉眼睛,心中怀疑:难道刚才是她看错了?照理说,这雾气迷蒙的,一时眼花也不奇怪。她这样频频回头往后看,连柳维扬也感觉到了,不解地问了句:怎么?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颜淡试探地问。 柳维扬摇摇头,倒是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又转过头说了一句:这里雾气大,山路又难走,难保会眼花。不过小姑娘你也太会疑神疑鬼了,该好好练练胆量。 颜淡很想把那多嘴多舌的凡人整治一顿,但想着他还要留着领路,只得忍住。她当年练胆量的时候,这多嘴的凡人还不知在哪里呢,竟敢说她胆子小,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在山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唐周不由问了一句:还要走多久?那高个子连声道:快了快了,等到了山道口,就顺着山路走上去,就能翻过这座山头。他手中拿着一把锉刀,敲了敲身旁的一棵树:我这样一路做记号,看方向,就是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的。他正要拿刀在树皮上划下去,忽听那个矮个子大叫一声:这、这地方我们刚才来过! 那个子高的立刻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别自己吓自己!这山里我们也走了不下十七八回,那一回不是很快就走出去的? 可是你看这树皮上的记号,不就是你之前划上去的那道? 那个子高的顿时脸色发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从来都没有过,莫非、莫非是鬼打墙 颜淡低下身看了看树gān上的记号,又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糙木,之前确是来过这里。可如果是鬼打墙的话,她也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只听唐周语气镇定地开口:那就重新再走一遍,如果还是绕回原地,再想别的办法。 那两个当地人立刻就重新辨认方向,走在最前面带路。 颜淡一边走,一边静静地看着周遭,余光之中,只看见柳维扬每走出几步,都会用脚尖将地上的几块石头挪开,刚开始她还以为是他生xing谨慎,一路做些记号。可时间一久,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做记号,必须要方便辨认,而他排列出来的石子,却是杂乱无章,没有一点规律,似乎只是为了将那几颗石子踢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