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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在茫茫白雾中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激动地转过头来,一指前方:这就是山道口了,看来刚才只是找错方向才兜了个大圈子。 颜淡悄悄地看了柳维扬一眼,只见他目不斜视,眼中波澜不惊,连害怕担忧这样的人之常qíng都没有。 她仔细一想,就觉得其中有些奇怪的地方:这两个当地人说他们在山里少说走了十七八趟,没有道理会辨认错方向,除非他们是在故弄玄虚。可是看他们刚才那脸色发白,惊疑不定的样子,要是全部装出来的,那未免也太厉害了。而在她想来,这种做法也委实太过多余。 既然这条路想不通的话,那么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应该就在柳维扬身上。她亲眼看见柳维扬消失,却又在下一刻看见他凭空出现。这究竟是不是她一时眼花?如果不是,他到底离开了多久,又是去做什么?还有,柳维扬有意无意地挪开那些石子,又是为了什么?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铘阑山境的一个晚上,那晚天气闷热,怎么也睡不着,就想去湖边透透气。结果余墨也没睡,正负手站在月下。颜淡走近了,才看见地上摆满了小石子,星罗棋布,每一颗石子摆放的位置看似平平无奇,却又像有某种玄机。余墨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地上。颜淡很是奇怪,想再走近些看,就被余墨一把拉住:这些石子是依照伏羲八卦排列,有进无回。 颜淡不相信,结果走进去后眼前景象突变,周围杀气腾腾,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幸好余墨最后把她拉了出来。之后整整半年,她看到余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惹到了这位山主大人,把她往那个石头阵里扔。 如果,他们刚才在原地兜圈的原因,是因为走进了一个伏羲八卦阵,那么布阵的人又是谁?柳维扬觉察到有人在那里布了阵形想困住他们,却为何只字不提?她本是想直接问他,突然转念一想,既然他不说,应该也是有他的道理。假如柳维扬别有图谋,她这样问了反而打糙惊蛇;若他确实出自好心,她这一问很可能就坏了他的事。 颜淡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雾气之中飘起了细细雨丝,迎面chuī拂到脸颊之上,正有一个浅薄的人影,从雾气中翩翩而来。那人一手提起衣摆,脚踏木屐,面目模糊,每一步像是走在云端,身轻飘逸,有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清气。 采药人 但见那人到近处,面目渐渐清晰。颜淡不由轻叹一声:可惜 这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泥水沾满一双木屐,一直溅到衣摆。他长得獐头鼠目,满脸麻子如繁星点点,要说有多猥琐便有所猥琐。 那高个子的当地人一副很瞧不上那人的模样:伍顺,你这小子没事进山来做什么? 伍顺立刻赔笑着取下背上的背篓给他们看:还不是进山来采点糙药换银钱吗?我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要是运气好,还可以抓到蛇。蛇胆可以卖,蛇ròu他说到这里,几近垂涎三尺了。 颜淡又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结果却是个说不出有多猥琐的采药人。她的眼神,真的越来越不好使了。 那采药人伍顺一转头,就瞧见颜淡,嘴巴微张,便再也移不开眼,许久才回过神来,咂了咂嘴,不知在打什么龌龊主意。 颜淡怒从心起,只恨不得一剑劈了他,立刻要伸手去拔唐周的佩剑。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便被柳维扬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颜淡呆住了,僵硬着颈转过去看身边的柳公子。柳维扬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松开手。 伍顺听说他们要去登朱翠山,立刻就殷勤地走在前面领路,还时不时回过头说两句荤笑话。颜淡摸摸手腕,总觉得很不对劲。柳维扬是不可能去拉她的手腕的,颜淡对这点很肯定。难道走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柳维扬了? 那会是谁?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神霄宫主就好。她一想到神霄宫主,不由自主毛骨悚然。她虽然没有完全见识过柳维扬的本事,想来也是不输于唐周的,如果那么短短的半柱香还不到就被神霄宫主悄悄拖走、抛尸荒野,实在太可怕了。 唐周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脸上又青又白的,这是怎么了?他半开玩笑道:总不至于被人看了几眼,就怕成这样了? 颜淡偷偷瞥了柳维扬一眼,慢慢往唐周身边靠了靠:我会怕人看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唐周想了想,伸出左手给她:你要是怕的话,就拉着我好了。 颜淡迟疑了,是拉还是不拉?拉的话,未免太损伤她的自尊心了,可是不拉的话,还真是有点不安。她突然觉得身侧有一道目光扫过来,立刻一个激灵,将自己的手送到唐周手中。唐周轻轻握住,笑着说:你忘了你在墓地里说过的话了么? 墓地里说过的话?她那时说过的话,少说也有二三十句,到底是指哪一句? 颜淡回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莫非是那句他不会真的杀了我们,只是试探?这样说来,唐周也注意到柳维扬消失后又出现的事了,那就说明,这一切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假如现在的柳维扬是神霄宫主假扮的话,也就说明他暂时都不会向他们动手。她那时还曾猜想过柳维扬的身份,现在看来,倒不是高估了柳维扬,而是太低估神霄宫主了。 因为开始耽搁太久,等到太阳落山之际,一行人还在山中间。 那两个当地人手段利落,砍了树枝回来,用打火石划擦几下,点起一堆火来。又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只小砂锅,接了山泉放在火上煮。采药人伍顺立刻从背篓里挑出huángjīng,放进锅中一起煮。 几个人分了一包馒头,用火烤到馒头上出现几个蜂窝一样的口子,慢慢呈现出焦色,而那一锅huángjīng也煮沸了,方才慢慢填饱肚子。 颜淡知道唐周是百毒不侵,她也不怕凡间的毒物,便心安理得地吃起来。柳维扬还是和往常一般沉默,对着火堆默默无言,像是有无尽心事。 一行人说过gān粮,便说到守夜。那两个高个子的当地人守前半夜,而另外一人和采药人伍顺守后半夜。颜淡见他们这样安排了,也顾自挨着火堆边闭目睡去了,她一向来都睡得不深,稍许动静都会惊醒,也不怕他们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惊醒时已是月上中天,雨歇后的山涧苍穹清澈如碧,繁星点点,格外明朗。她看了看周围,只见柳维扬和唐周依然熟睡,而守夜的那三个人却没了踪影。她轻轻站起身,步履极轻地往前面山林中走去。走了十几丈外,只见斜方山坡上火光点点。她慢慢走近了,只见伍顺腰间系着麻绳,正小心翼翼地沿着山道往上攀爬。麻绳的另一头则抓在那个高个子的当地人手中,他满脸不耐烦,粗声道:你这小子,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 伍顺唯唯诺诺,爬三步又摔回一步,手脚发软,动作难看。颜淡瞧着直叹气,可这一口气还没叹完,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伍顺扑腾一阵,像是陷进什么里面去似的,只剩下半边身子还在山道上边。 颜淡悄悄挪动身子,想在走近些看,只见那个高个子的当地人突然一斧头砍断麻绳,伍顺的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颜淡摸摸下巴,心道这西南地底溶dòng极多,看似平整结实的地面,实际却是中空的,那采药人大概就是摔进溶dòng里去了。只是那两个当地人若想将他拉上来,应该不算难事,这样一斧子把麻绳斩断,实在太狠毒了。 只听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说:为什么不把伍顺拉上来?好歹也是一个村子里的。 我看这小子根本就不安好心,还不只是想一杯羹。他现在掉下去就gān脆由着他去,少一个麻烦。高个子的当地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等下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伍顺家里还有急事,提前走了。他这样摔下去,正好喂了山神爷,对我们也好。 颜淡听得糊涂起来,但见他们往回转,只得飞快地往火堆溜去。还差着十几步的时候,只见唐周正从斜方的山道上下来,脸色不算太好。颜淡道:我刚才去跟着那三个当地人了,他们唐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说:你看见的那些,我适才也全部都瞧见了,这条山路和那边是相连的,而我是在你离开后,跟在柳兄身后去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又继续赶路。 颜淡看看周围,突然问了句:咦,昨天叫伍顺的采药人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了他? 那矮个子的当地人gān笑两声:昨、昨晚的时候,这小子想起家里还有事,不等天亮就回村子去了。他走的时候你们还没醒,也就没、没招呼一声。 颜淡鄙夷地看着他:连假话都不会说,磕磕巴巴的,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原来他一早就回去了奇怪,现在还没入夏吧,你怎么说了一句话就直冒汗?她微微笑道。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只得又gān笑几声,闭上嘴不说话。 唐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颜淡! 颜淡叹了口气:就算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千回百转,我还是不会明白你想说什么,对不对?柿子都是挑软的拿捏,如果现在的柳维扬真是神霄宫主假扮的话,她还是去欺负唐周比较好。 唐周反倒没生气,在她的手心慢慢写下一个柳字。颜淡觉得有趣,也拉着他的手写下一个霄字。唐周摇摇头又点点头。颜淡立刻明白,他想说的大致就是,眼下的柳维扬很可能不是原来那一个,至于是不是神霄宫主扮的,也难说。 他们这样你写一个字我写一个字,很快就落在最后面。那高个子的当地人回头笑着说:我看你们倒像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一对儿,一刻都不停地粘在一块儿。 颜淡僵硬地看着唐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唐周很是无所谓:我们确是从家里跑出来玩的,光明正大,也不算是私奔。 颜淡呆住了,柳维扬也明显地愣了一下,唐周又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颜淡? 颜淡很郁结,恨不得仰天长啸:不是她话音刚落,脚下山道松动,咕咚一声翻了下去。唐周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下坠的巨大冲力带得身子一晃,脚下地层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卡啦。 两个人同时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