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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朝霜!” 小鸟儿大声叫着,接着发现,他可以说是拿自家配偶没有半点方法。 阿晕涨得浑身通红,但这种无可奈何的滋味也叫他眷恋。 “好啦,”他低声且羞涩道,“我上次做梦,还是三十年前……大概是三十年前,我还是一只小鸟的时候吧。” 这下反而是李朝霜没意料到他真的会说,听得一愣。 不对,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李朝霜想,这只小鸟儿本就比他坦诚。 说到三十年前…… “莫非又是你和剑阁那位崔嵬大师兄,不得不说的缘分吗?” 好像说得不是自己,很快调整好心情,李朝霜饶有兴致问。 “和他没有关系!”还记得朝霜上次吃醋的阿晕连忙道,“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蜀道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飞了老久才找到一个巢。那好像是南边林子里了,我在那里休憩了一个月,两个月?” 人的计时难以在鸟的脑子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能说出三十年前,还是因为最近在人群中行走久了,知道当今几年。 “那段日子,不知怎么,断断续续在做梦。” 阿晕道。 李朝霜算了算,不由沉默了片刻。 在阿晕感到奇怪前,他开口问: “是什么样的梦呢?” “硬要说的话,也可以算美梦?”阿晕思索地道,“没有目的也没有时限,但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飞翔。” 他梦见自己在群星中遨游,满目黑暗,只能偶尔瞥见遥远的几个光点。 但并不要紧,“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归处。 “……听上去似乎和上古神话有关。” 李朝霜点评。 “确实,”阿晕也点头,麦浪似的羽毛一阵起伏,“不是九歌的神话,而是这片天地真正的神话吧。” “九歌神话也不能说是假的呀,虽然巫祝一代代修改了许多,但它确实是来自……” 一人一鸟争论了片刻。 “再过去,应当就能看到乌云了。” 阿晕突然说。 东君一番神降,本来是彻底改变了大荒数日间的气候。 无论是向南直到普临海,还是向北直到稷下学宫,最近数天,大概都会晴空万里。只有天灾依然盘踞的西大封不会如此。 以及,不周山。 无论何时,不周山四边六合,都是阴云密布,风雪交加,雷霆阵阵。 话音落,得知目标在即,李朝霜眩晕片刻。 他依然没回忆起任何梦中所见,但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关于身体的知觉。 怦咚怦咚的心跳和呼哧呼哧的喘息,让他不得不花费一番功夫重新调整。无法控制地胸膛起伏甚至让他感到剧痛蔓延。 他浑身金饰满溢出光点,但对他本人毫无用处。李朝霜用手帕掩住口鼻,漫不经心擦掉一点鼻血。 然后他绽放开一个宛若此刻空中晴日的笑容。 “到了……嗯?” 松林到了尽头,竟然出现了田地。 已经进入高原的他们,眼前展开的是一片广袤平原。在天地之交的边际,一座城郭的阴影,穿过炙热扭曲的风,浮现。 看到这座城郭,阿晕差点忘记拍打翅膀。 “等等,”他比李朝霜更惊诧,“平京城?” 第76章 肆日(十一) 大泰都城,平京。 这座城在秦州中央,而秦州在鄂州东北。 不周山在鄂州北边,和平京城都是北,但绝不再一条道上。 人或许会走错,鸟可不会走错。哪怕四时变化,气候陡转,鹓雏自有一套属于他的罗盘,永远为他指着方向。 遥遥看到平京城的影子,阿晕不敢置信地打了个转。 在他背上的李朝霜自然跟着视角转动,便见一人一鸟身后,哪里还有方才沿着缓坡蜿蜒的黑绿松林,只有田地阡陌,一个一个庄园,一一座一座村落,像是云朵点缀蓝天,洒落在金黄稻田间。 一条河流从西北向东南,穿过平京城,缓缓在平原上推开长带。 流动的水在骄阳下泛起细碎的金光,色泽的是浑浊的,水浪间时不时卷起一团水草。 李朝霜手向下按了按,阿晕会意地降了下去,一人一鸟落在方才看到的阡陌田埂上。 两边田地里,有好些农人在忙碌,拿着镰刀,刷刷割着稻子。 不远处,成三面的帷幕挡在打谷桶左右后方,而矮小的妇人赤脚踩在田耕上,双手鲜血淋漓,却浑然不顾,高高扬起一大把割下的谷穗,用力拍打在打谷桶内。 刷刷刷—— 乒乒乓乓乒乒—— 金黄谷粒从谷穗上脱落,掉进打谷桶内。 也有一些飞了出去,装在挡在打谷桶三面的破旧帷幕上,顺着弧度滑入底部。 然后那些打谷的妇人并未将手中青绿茎秆丢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抖了抖,确定脱粒的谷粒落进打谷桶,才又一次高高扬起。 她们皮肤黑红,穿着简陋,布料仅仅遮蔽身上几个部位,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可以说是粗俗不知礼仪的。 李朝霜打量数眼,反而羡慕地感叹: “当真厉害。” 田地里也有小童,奔跑着捡拾掉落的谷穗。又或者帮忙打包脱粒的谷物,专心致志,甚至没注意到奇异出现的李朝霜和阿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