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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宴后,江怀薇留了下来。聆音送走太妃后,江怀薇说:“曲有误,周郎顾。皇后必是精通音律的。皇后若弹奏,赞赏的人定是更多的。” 聆音淡淡地说:“能听者未必能弹。” 刚刚江怀薇弹错了一段音,聆音出于习惯地瞟了一眼过去,恰好被江怀薇看到了。 江怀薇今日穿着嫩黄色的衣服,俏丽,却还是带着腼腆,像株含苞待放的花朵,有露珠的巍巍而动。她说:“皇后娘娘,不知是否能指点怀薇一二。” 江怀薇的目光诚恳而纯然,有意变成“皇后的人”,自是好的。聆音浅浅一笑:“指点称不上,那么多的善才在前,我可不敢抢了她们的风头。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婕妤勿怪。” 有时候,后宫中的人比家世背景,身外钱财更为重要。聆音更是深谙此道。月钱赏银必定要公道,那些太妃,她也注意尊重和慰问,有时候投其所好,比方说庄太妃,便是聆音献了一曲才让其助她。无宠的妃嫔,她尽量不让内务府捧高踩低地任意克扣份例,再让对方知道此乃皇后恩泽庇护。而对于培养会舍身为己的宫女太监,自然是广施恩德,宫人常常会遭受责打苛待,而在这时,展示一下皇后的仁慈,便能收拢人心。当然,这样的仁慈,也有一定的技巧、一定的限度。也因人而异,因景而变,因主而易。 那日之后,江怀薇便常来凤兮宫,江怀薇出身江南,母亲来自书香之家,从小耳濡目染。除了琴,对沏茶也有一套,这也增加了她们共有的话题。就算没有话题,也会从日常琐事中挤出那么些。再不济,江怀薇亦会迎合。聆音毕竟没有看错人。 岁华冉冉,辗转又过了一月。 邵贵妃风头依然大盛,段晨岫新生之芽,盛宠不多也不少。江怀薇献琴也颇得皇帝关注,常得君王召唤。 后宫初立,且萧洛隽大婚前内宠颇少,倒也没有传说中的剑拔弩张,日子淡而宁静,钩心斗角还未上演。然而秋末的某一日子,对于聆音来说,却是永生难以忘记的。 母亲是在秋末的时候去的。 浅沫山鲜少有人造访,然而那些日子却破例了。每隔那么几天,便有个穿着讲究的人到来,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带着让人听着极不舒服的尖细。那人来时,母亲总会把她打发去其他地方。自那人走后,母亲的话变得极少,亦鲜少笑。 而那日,母亲见到那人来了之后,眼神顿时变得暗沉而平静。她将聆音叫进了屋子,目光长久地凝聚在聆音的身上,似是要将她的样子牢记于心头。目光十分柔软,她柔声说:“你外祖父想你了,你回崇安侯府看看吧。” 母亲似是知道自己逃不过。刻意地将她打发去外祖父家。那时聆音还不懂,也没有接触过宫人,更不懂得那时候他们深有意味的对话,亦不曾察觉到母亲的异样。竟天真地认为,这人来自崇安侯府。 是淮姨同她一起回侯府的。 自屋子出来后,一种不安的情绪一直缠绕在聆音的心头,挥之不去。她一直心神不宁,而母亲那突然放柔的神色,一直反复地展开在聆音的眼前。她甚至在这样反复出现在脑海的一帧画面里面读出永诀。 聆音再也受不了,直道要回去。 淮姨一直说她多想了。即便淮姨一直保证,母亲没事。但饶是如此,聆音心头之忧如同火被灌了油一般,愈燃愈盛。到头上,眼里积聚了眼泪,而步伐一点儿也迈不动。 “到底是母女连心。”淮姨深深一叹。看向聆音的眼里那些原本压抑着的痛苦,哀怜,沉重骤然一拥而上。 “母亲出事了,对不对!” 聆音的目光充满了执拗。 淮姨默不作声,甚至心虚地将目光转开。 聆音的眼里满是痛。那痛,令淮姨不敢直视。淮姨只低低地说:“回去吧,回去吧……或许,还可以见到最后一面。” 那眼里的泪水就那样从她眼角直直滑落,然而她却没有一刻的发愣,转身飞快地施展开轻功,一路飞驰而回,难得地将淮姨甩在最后。 她撞开虚掩的门,满地碎瓷,惊痛了她的眼。母亲,如同一株将要凋零的花一般,毫无生气。 母亲的眼一直是望着那扇门的,那扇她曾从那儿走出的门。 母亲不知望见了她,还是料想那是她,努力地要抓住支撑物,想要坐直,想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不让她的孩子太过担心。 她的孩子,还是回来了。 她这辈子所想要避免的,最终还是一一撞到。而此刻,命运让她的孩子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最惨烈的时刻。 她唇角染血,眼神有些飘忽游离。 聆音完全慌了神,急急扑向母亲,哀哀地叫唤。 “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阿止别难过,母亲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不能和你再生活在一起了。” 母亲用力地抬着手,想要抚摸她的发,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她慌慌张张地握住母亲的手,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如同编织谎言一般地强迫自己不能掉泪。 母亲仿佛抓到了依靠一般,双眼慢慢地阖上,安恬地死去了,然而几声的剧烈咳嗽又证明她还未与这人间彻底断绝。 “我的孩子。”她仿佛用尽她所有的气力般地睁开眼,灌注了她所有的执念看着聆音,“我的孩子……只有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