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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人单手垫在脑后,双腿叠搭在树枝上,白衣映银华,轻纱般的素带裙摆飘散下来,随风轻漾,任其东西。她独自赏着月色嗑着瓜子,颇显随性无束。 沉渊坐了一会,淡声开口问道:“灵元之内的魔气可是尽除了?” 闻声方知有人,且不看也知是何人。子歌往空中抛瓜子的手顿了顿,将那枚葵花籽捏在指尖,轻声道:“自然是尽除了。”缓了缓又笑道:“敢问灵君,能再品佳酿的滋味如何?数万年啊,如今这美酒再饮起来是不是别具风味?” 沉渊道:“别具风味?那要你喝了才知道。” 子歌挑眉看他,只见他手中果然握着一只青碧玉质酒壶,怪不得她方才嗅到了几缕若有似无的酒香之气。 子歌笑道:“敢情灵君是大半夜找我喝酒来的?” 沉渊将酒瓶凌风掷给她,她衣袖轻挥稳稳接在手中,又笑道:“也好,就算我也来沾沾你的喜气罢。” 她仰头抬手,琼浆凌空入口,酒味辛后回甘,果真是好酒。 夜寒露凉,酒入柔肠,暖意便从心脏下方徐徐升腾上来,子歌不禁赞道:“回味无穷,的确是好酒。” 又临风饮了一口,笑道:“镂月裁云,清风相伴,又有美酒解千愁,这样的日子可真是逍遥的很啊。” 第十八章 沉渊静坐在石凳之上,凌空化物般,手中又出现了一壶一樽,皆是青玉之色,他本就肤色清白,衬着这样的琉璃玉色,愈发显得指尖莹润。 古槐树下卷落白,随风纷纷,月影无心扰仙魂,银辉存温。 沉渊径自执壶倒酒,开口问她:“哦?这样的日子,与你之前的相比,又有何不同?” 子歌伸出玉指企图揽住自眼前川流而逝的夜风,风过指缝,徒留清凉,她轻笑着感慨长叹了一声,道:“自然是不同,如今这样的自在安逸,从前我想都没有想过。”说罢,又笑着摇了摇头,灌下了一大口酒。 沉渊轻晃着手中的酒壶,玉液撞壁,声响清泠,他问她:“从前你想些什么,如今又想些什么?” 子歌潜意识里忽然觉得,哪怕平日里连沉渊灵君这样寡言淡漠的人,小酌几口后,居然都有与别人聊天的意愿了,怪不得人们常说‘玉山自倒’,看来这个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既然灵君今夜有借酒抒怀之意,子歌觉得自己不管是从君臣道义上,还是从两人刚刚建立的过命的交情上来说,于情于理,都应该成全他。 于是她仔细想了一想,颇为认真地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所想的、所愿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件事,但正是因为如此,这样快意随性的时光,才更觉得像是浮生中偷来的一般,愈发珍贵罢。” 沉渊沉默片刻,道:“生而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这几样你如今倒是占了个全,执念纠缠,烦恼自生,这样的日子难免太过沉湎自缚。” “生而四苦、执念纠缠、烦恼自生……”子歌低声沉吟了片刻他方才之语,仔细参了一参那话中珠玑,忽然转过头,冲他嫣然莞尔,道:“数万年来,众人皆叹沉渊灵君神静无为,可如此的清净无累,心中没有半分羁绊与挂碍,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难道就不会觉得有些寂寞无趣?” 沉渊心中的那潭静水,像是不经意间忽然被人掷入了一颗小小的碎石,漾起一丝细细的涟漪,划开了一圈淡淡的波澜。 寂寞?无趣?这件事,这倒是他数十万年来从没想过的事情,诚然,也从没有人敢像今夜的她一般,问过他这样的话。 自混沌初开,天地伊始,他便承天术道法,肩上担的、剑下护的,是整个上界的平和无恙,如今四极诸界顺遂繁昌,他便隐剑避世,静修天道,若是还能有让他祭剑出世的,恐怕只有芸幽山崩,天河水涸此等生灵涂炭的灭世之灾了。 他一直就是如此,所以这样的日子,寂寞与否,他从来不曾体会过有什么分别。 至于能让他觉得有些趣味的事情,若真要细致算来,这数万年来,恐怕倒真的还有两件,也是唯此两件而已。 一件么,便是根雕玉琢之趣,千形百异各有原态之物,到了他的手中,只需一柄寒铁小刃,不须仙法神力,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变化出另一番他想象中的模样,这样的自然之功,他觉得有些意思。 至于另一件么…… 沉渊抬起眼帘,静静端看着树上那临风自饮的白衣少女,长发如墨瀑般垂下来,发髻上仍旧未簪任何花饰朱玉,唯有额间一朵银莲灵印,暗生冷丽妖娆。 他之前只是觉得有她在的这一百七十余年,粹华宫内平添了几分生气热闹,就连星游他们四人与一众仙侍之间,也不向之前那样清冷寂寥,而她这个人,也让他觉得,有些趣味可寻。 今夜乍闻她这样的话,他忽然像是明白了这件事情。 原来并不是单纯的觉得有趣,只是如今身边多了一点点的陪伴与欢愉,再回过头来看之前的岁月时,才顿觉,原来是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日子,有些寂寞。 而且他居然觉得,这样有人陪在身边,非但没有什么不好,竟然还能让他觉得,愉悦。 沉渊拾起放在石桌上的酒樽,饮了一口樽中美酒,对树上的人道:“现在再品这酒,竟然发觉你说的别具风味是个什么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