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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319节

    国画因为缺乏透视技巧与立体感,人物的五官扁平,导致真实度不高。苏晏接着道:“有些不好还原的失真处,还可以参照老宫人的口述进行微调。”

    朱贺霖似乎有些领悟到了他的意图。

    爱华多却露出了为难之色:“这可比给真人画肖像难多了,万一还原得不够真实,会给后人留下错误的历史存证。再说,我可是个求真务实的画家……”

    “看这儿。”苏晏打断了爱华多的话,把朱贺霖正面转向他,“这是我们的大铭皇帝,朱·五世陛下。他与他的亲祖父朱·三世陛下至少有八成相像。这就是你的真人模特!”

    这下爱华多意会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参考铭国画、宫人的口述与五世陛下的长相,去复原三世陛下的容貌,再用油画尽量逼真地呈现出来?并且要让所有看画的人都能看出来,三世与五世的血缘关系。”

    “挺聪明的嘛,意大里亚人。”苏晏笑眯眯地看他,“还有四世陛下,他和他的父亲、儿子长得不像,但无妨,照实画就是了。”

    “所以,我一共要画三幅油画肖像?”

    “不,你至少要画一式十五份,总共四十五幅。”

    爱华多腿一软,连忙扶住旁边的石桌,才没有失态。

    苏晏拿出了领导忽悠新下属的语气:“其实也就一开始的三幅会多费些心力去画,后面的属于技巧上的复制,就容易多了。再说,我们皇帝陛下可是个非常慷慨的人,在俸禄之外,还会为这些肖像画付一笔可观的奖金……”

    一听奖金,爱华多的腿不软了,腰身挺得笔直,正色道:“赞美皇帝陛下的慷慨!臣一定竭尽全力。”

    “时限一个月。”

    “这、能不能再长点,我是个认真细致的画家……”

    “超出一个月,每多一天,奖金少5%。”

    “大人放心,我是个技艺娴熟的画家,就算不吃不睡也会在一个月内完成!”

    朱贺霖让內侍领他去画院安顿,准备画板、颜料等工具,顺便取来显祖皇帝与景隆帝的画像给他做个研究参考。

    爱华多离开后,朱贺霖撇嘴道:“这西夷人忒贪财,简直要掉钱眼里去,做事到底靠不靠谱?”

    苏晏笑道:“其实大多数人都贪财,只是这西夷人相对单纯、不加掩饰。至于靠不靠谱,等他画出一幅你的肖像来,看看就知道了。”

    朱贺霖问:“为何要各画十五幅?”

    苏晏反问:“小爷猜一猜?”

    朱贺霖想了想,说:“两京十三布政司,一共十五?”

    苏晏颔首:“对!再过两个月,正是显祖皇帝的忌辰。趁这个由头,我打算在南、北两京,还有十三个司的府城,举行为期七日的集体公祭仪式,除了地方官员,让城中士绅与一部分百姓也来参加。

    “到时在祭堂主场的正中悬挂显祖皇帝的油画肖像,皇爷与小爷的画像则挂在相邻的副场,祭祀者瞻仰显祖皇帝的画像,磕完头、上完香后,还要到副场来向皇爷与小爷的画像行叩拜礼。”

    朱贺霖的眼睛亮了起来:“于是他们就会发现,我和皇祖父长得有多像!”

    苏晏笑着点头:“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战术。倘若白纸黑字写着,‘清和帝肖似显祖皇帝’,哪怕是官府公告,看的人未也必会信。但两张逼真的肖像画摆在眼前,让他们自行观察、比对与发现,他们就会相信‘眼见为实’,哪怕从未见到过真人。

    “这些士绅大族人脉关系广泛,挑选来参祭的百姓又都是说话有一定分量的坊长、里长或村头,再经官府的差役、各府锦衣卫所的探子们暗中推波助澜,消息很快就能传扬出去。

    “同时,我再让锦衣卫在市井中渲染‘隔代遗传’理论,很快民众就会因为好奇与验证,自发找出一家人中孙子酷似祖父、外祖父,不像父母的实例。等到这个理论被多数人接受,就成为了我们的舆论基础。

    “到这时,朝廷再发布公告,将那些造谣制书者以妖言惑众、意图谋逆定罪,就极大降低民众对此谣言的信任程度。

    “谣言如毒草,一旦被剥离了生存的土壤,就不攻自破了。”

    朱贺霖抚掌道:“说得好!不过,清河你是怎么想出‘集体公祭’这种前无古人的主意的?”

    苏晏笑而不语。

    想了想,他又道:“就是所耗费时间较长,光是绘制油画就要一个月,快马传到各府城需要时间,公祭需要时间,民众传播消息需要时间,舆论造势也需要时间。”这要是在现代,一个爆炸性新闻,24小时内就能卷得铺天盖地。

    朱贺霖却毫无这种感觉,甚至觉得已经非常高效了,毕竟时人早就慢习惯了,从未见识过高速化,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慢。

    苏晏道:“等到谣言破除,弈者如此大规模地传播与刊印,定会露出破绽,我们加大悬赏力度,他们各地的窝点就会被醒悟过来的民众争相举报。那时让地方官府全力出击,将各地的真空教余孽一网打尽。把弈者逼到无牌可用,他就会倾巢而出。”

    朱贺霖觉得计划可行,后续几个月中的推进中,可以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这几天来压在他心口的一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是落了地。

    于是他问苏晏:“那你等会儿到底留不留下来陪膳?”

    苏晏干笑一声:“还是改日吧,梨花最近恼了我,见面总想挠,等她气消了再说。”

    梨花每次试图挠他,都是在他用手摸猫之后,朱贺霖怀疑他是不是在手上涂了什么,要不怎么梨花一嗅就生气?

    朱贺霖冷不丁抓起苏晏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并没有异味。但紧接着,他眼尖地发现,苏晏深色袖口的衣缝中夹了几丝白线。拈出来一搓,他怀疑是白色的猫毛。

    “好哇!难怪梨花生气,你是不是偷养别个猫了!”朱贺霖横眉嗔目地替女儿讨公道。

    苏晏一惊,连忙否认:“没这回事……这毛,也许是路上手痒撸了别人家的猫……”

    “你这不仅是背叛梨花,还故意惹梨花生气,以此为借口,避免在我这里多待片刻!”朱贺霖气得直咬牙,“苏清河你没良心……你完了,你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324章 肚皮给我摸摸

    苏晏被几名小内侍“请”去偏殿里的温泉池,洗得一点猫味儿都不剩了,换上簇新的衣物,又被內侍们恭敬而坚决地“请”进了奉先殿。

    梨花在殿门口虎视眈眈地迎接他。

    苏晏现在看到它那双琉璃眼,不知为何就有点发怵,总觉得像是主母身边贼精明的小丫鬟,专门被派来盯着男主人有没有寻花问柳。

    他心虚了短短一秒,然后俯身摸了摸猫脑袋。

    梨花偏过头去嗅他的手,然后在衣袖上嗅来嗅去,似乎高兴起来,用两只爪子扒住他的手臂。

    知道这是“我们和解吧”的意思,苏晏赶紧抱起了梨花一通撸,又把脸埋在久违的软肚皮上吸猫气。梨花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轻响。

    “——没用的东西,这么轻易就原谅了!”朱贺霖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爱猫很是无语,沉着脸坐在罗汉榻上,没有戴冠,膝盖上摊着一大块红彤彤的布料。

    苏晏抱着猫走过去,看清那似乎是个被套,三边都压好了针线,剩一边豁着口子没缝上。

    “小爷这是在做什么?想拆被套的话,不如交给宫人去料理?”想到朱贺霖那颗天马行空的脑袋,时不时会给他带来点惊喜或是惊吓,苏晏忍不住问。

    朱贺霖朝他龇牙笑了笑,在灯光下显出一股子英气与痞气,反问道:“你可听说过猫刑?

    “小时候我偷听宫女闲聊,说前朝后宫用这刑来惩罚不忠的妃子。先把人剥光了,整个儿套进袋子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他故意朝苏晏抖了抖手中的被套,“再往里放猫。隔着布袋用鞭子抽打,猫吃痛了就乱抓乱挠,受刑人被猫爪挠得皮开rou绽,苦不堪言。”

    “……告辞。”苏晏把梨花往旁边的桌面一搁,扭头就走。

    被套从后方罩上来,把他从头到脚套了进去。苏晏吃惊,下意识地用手往外撑挡,发现布料很薄,宫灯的光影影约约透进来,仿佛一小轮朦胧的红日。

    朱贺霖也钻了进来。被套阔大,他用两只手撑出一方天地,使罩在内中的人并不觉得憋气。

    苏晏望着近在咫尺的朱贺霖——周围一切都是鲜艳的红,就连双方的脸也蒙上了红色柔光,像个奇幻迷离的梦境。

    他听见朱贺霖低声说:“刚才我故意吓唬你的。其实我是小时候听坤宁宫的宫女说过,民间有种很灵验的祈禳之术,就是用绣了交颈鸳鸯图样的红罗被套住两个人,这样便能情意长久,永不变心。”

    苏晏无语片刻后,正待开口。朱贺霖抢先道:“我知道这只是个祈愿而已,倘若是真的,天底下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单相思与怨偶?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试试,就当开个玩笑罢。”

    “这个玩笑未免——”

    朱贺霖再次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信这些。说真的,我也不信,但试试总没坏处——万一成了呢?”

    对方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苏晏在这一刻却是百般滋味在心:有些人,你没法避开,因为他与你在成长中枝叶交触,地下的根系早已缠绕在一起。同样的有些事,你以为会被时间慢慢冲淡,最后变味,但它却像被时间打磨过的金子,越发熠熠生辉。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苏晏努力回忆后,摇摇头。他只记得自己那时会试险些迟到,跑得太急撞倒了微服的太子。这一撞,将他的人生撞入了另一道岔口,而当初那个尚且是公鸭嗓的小太子,如今已成为肩负江山的皇帝。

    朱贺霖笑了,带着些怀念与遗憾:“当时你压在我身上直喘气,我只觉后脑勺在地上磕得疼,满肚子火,所以骂道‘还不给我滚开’!如今想起来,真是打了自己的脸——你要是肯再这么压一次,我只会求之不得。”

    真是越大脸皮越厚了,sao话张口就来……不过回头想想,两三年前就有这苗头了,什么“鸟大不大”“乞兄以身为渡”,没少耍嘴上流氓,只是当时自己始终当他是个小鬼,觉得少年情愫迟早有消散的一天,所以并没往心里去。

    可如今,这股情愫不仅没有散,反而越发浓烈与醇熟,如何还能视而不见?苏晏忽然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心慌意乱,甚至不太敢看朱贺霖的脸,悄悄移开了眼神。

    朱贺霖意识到他的逃避,没有进逼或退让,而是继续说道:“后来我问你,这满溢的喜欢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明心见性,顺其自然’。我一直在参悟这句话,在皇宫,在南京,在所有身边有你与无你的日子里。直到我终于想明白——你就是我的心性,也是我的自然。

    “清河,你接纳它,好不好?”

    苏晏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带着愧色摇头。

    朱贺霖很失望。

    一次次呕心表白,一次次被低估、被拒绝、被搪塞,仿佛在情意上永远无法取信于对方,这种看不到天光的长夜简直令人绝望。

    朱贺霖咬牙忍耐着,一股恶气仍油然而生。眼看苏晏扒拉着被套的开口想要钻出去,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说道:“不准走!”

    苏晏无奈:“我憋得慌。”

    朱贺霖撒了支撑的手,轻薄的布料自然垂落下来,糊在苏晏头脸。视线受阻,苏晏伸手乱拨,突然背心被一股力量猛然击中。他失去平衡,向前撞在朱贺霖身上。

    原来是在桌面上正盘尾巴的梨花,见被套裹着什么东西动来动去,仿佛一个鲜红的大型逗猫棒,顿时兴奋起来,往被套上猛一扑——

    苏晏被十几斤重的大活猫砸得险些吐血,往前趔趄时撞到朱贺霖。而朱贺霖明明能站稳,这一刻却像劲力尽失了似的,任凭苏晏撞在他身上。两人双双跌在地板上,手足相缠,外面还裹着床被单。

    朱贺霖当了垫底,正中下怀,把手牢牢扣住苏晏的腰身。

    苏晏一边要摆脱被套,一边还要用力掰开对方的手,没多久就累得直喘气。

    朱贺霖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这下真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了……我觉得会灵验。”

    这下轮到苏晏咬牙:“灵验个鬼!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再说给宫人看见,什么君王脸面都没有了。”

    朱贺霖轻笑一声:“我乐意。哪个有狗胆、没眼力的宫人敢闯进来?也别同我说什么脸面,你要脸,我可以不要,拿来换个耳鬓厮磨也好。”

    两人在被套内较劲,梨花兴奋地在被套上蹦跶。最后苏晏被猫踩到吐血投降:“你说灵验就灵验,好了好了,快把被套掀开,我真要憋死!”

    朱贺霖这才大发慈悲地剥去了被套,苏晏四肢平摊在地板,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喘不过气?我渡给你。 ”

    “不必——唔!”

    朱贺霖翻身压住他强吻,这次居然没磕破嘴唇,也没咬到彼此的舌头。

    苏晏被迫承受了这个漫长激烈的“渡气”,来不及吞咽的津液如银线从嘴角滑落。

    朱贺霖像头饥肠辘辘的饿虎,后背线条的每一次起伏,都充斥着无处纾解的渴念与欲望。他用微颤的手指,隔着衣料摸索身下之人的胸膛、腰腹,用一种近乎慌张失措的语气,声音暗哑地说道:“清河……清河,我难受得紧,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彻底浇灭这团火,别的不行……”

    苏晏极力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得寸进尺,

    朱贺霖此刻在欲望裹挟下,如同落水者被卷入浪潮,难以控制情绪,骤然发怒起来。所幸还留了一线清明,临出口时调转了矛头:“我要宰了送你猫的人,还有那只长毛的白猫!”

    “别!”苏晏一惊,连忙阻止,“皇上万乘之尊,跟头畜生置什么气。那是我……我托人买来,给梨花作伴的公猫,不然入春发情,可有得受。”

    朱贺霖依稀觉得他在影射什么,但眼下没心思分辨,又负气道:“你都能想到给梨花找个伴,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只猫?”

    天子都纡尊降贵跟猫去比了,苏晏还能说什么,只好道:“没这回事,我当然心疼小爷。要不,选秀之事也一并cao办起来吧?”

    朱贺霖怔住,随即动了真火,脸色阴沉得可怕,用蛮横不讲理的语气威胁道:“再跟我提什么选秀,我把你三品官服剥了,换上皇后的凤冠翟衣绑在龙椅上,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