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林音染回房后照旧凝神练功，一个时辰后，还是忍不住找了块僻静的地方练剑，此时天色已晚，枝叶茂密，月影朦胧，高山的山风总是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一道剑影闪过，夏虫振翅嗡鸣声都仿佛停了一瞬，只身在外，林音染不敢练止步，此时练的是冰昙三十六式，剑式早已纯熟至极，然而威力较师父们的还有些距离。

    从第一式开门见山到最后一式返璞归真，这里面需要跨越一座座高峰，每招剑式本身没有难易高低之分，旨在理解领悟，就会产生云与泥的区别。

    林音染练完剑坐在高石上，摩挲着玉老虎，暮云收尽溢清寒，远处的梧鸣客栈千盏灯火渐次熄灭，该回去了。

    第二日，梧鸣山庄安排车马接众人入山庄，山路有些颠簸，季诩辰纵马赶到车窗口，扔了一袋果子进来：师姐妹们若是头晕，用些酸果可缓和些

    桑榆晚拿了一颗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整张脸都皱起来：好酸的果子啊，哇的吐出来：师兄害人，哆嗦着塞口蜜饯才平息。

    易云和易雾还不信邪，也咬了一口，顿时哀鸿遍车，都龇牙咧嘴乱叫，车外师兄弟们大笑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这几个小丫头以前老欺负他们。

    桑榆晚气得贝齿紧咬：等着吧，有你们好果子吃，直到顾祈说了两句外面才平静下来，却仍时不时传来闷笑声。

    山路难走，几日走走停停，才到梧鸣山庄，元夕本想帮林音染戴幕篱，被她拒绝了，元夕反应过来，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林音染才遮面，现在到了山庄，拜见庄主，林音染须得以饮月谷谷主的身份示人，这也是她第一次露面，无需也不能再遮掩。

    一行下车，梧鸣山庄大管事候在门口，笑盈盈地领众人先去安排住处，梳洗完到了会客厅，已有许多人坐在两边的茶座上闲聊。

    堂厅正中坐的是梧鸣山庄的庄主公孙瑜，面容威严，剑眉入鬓，双目铄铄，旁边站着的一抹倩影确实令人瞩目，之前只是听传闻，如今见了公孙鹂，才知何为花容月貌，面若经雨海棠，身若扶风荷茎，怎有人能将端正与柔弱结合得如此完美？

    听问下午就到了，此时正坐在前方闭眼暗自念经，手握中菩提珠不知转了多少圈，周围忽然沸腾起来，不停有人问：这是谁？

    听问抬首看去，只见门口进来一群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越来越近，手中行珠不知何时停了，听问面色如常，只心中疑惑芙蓉如何开在了雪山里？娇花卧雪不败，雪亦飘零生姿，大抵因为佛家亲莲，听问头次对一株仙姝产生亲近之感。

    不管堂厅左右两侧的茶座下如何议论纷纷，顾祈和林音染目不斜视，依次上前见礼。

    上次见林谷主还是在你的周岁生辰宴上，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颇有令慈良风啊公孙瑜严目稍霁，笑着点点头。

    庄主谬赞林音染虽是一谷之主，行的却是晚辈礼，如今她止步法门未成，在外主求韬光养晦。

    她就是莫黎之女？   四下议论声自林音染一行出现就没停过。

    怪道容色如此出众

    你们觉得较公孙姑娘，如何？座下大多年纪尚轻，知慕少艾，见两名绝色佳人同堂，难免激动。

    我觉得林谷主更胜一筹

    林姑娘美则美矣，少些风情，哪有公孙姑娘娇媚？男弟子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以扇掩面。

    人间美景良辰虽好，自在逍遥志趣更高角落里一红衣男子懒洋洋地缩在木椅里，正是不知何时混进来的别连衣，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别连衣眼皮子都不抬，耷拢着肩膀，昏昏欲睡。

    依我看，各有千秋

    此言有理而无趣，依我看，谁嫁给我谁更美

    你倒是想得美！众人哄笑啐他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夜色降临，晚宴开始。

    梧鸣山庄地势颇高，林木掩绕，山石垒覆，迷宫一般，若非有人带路，出入者很容易迷失方向，传闻公孙瑜擅奇门遁甲术，今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呐。

    林音染出门时瞥见别连衣，和师兄交代一声便放慢脚步，落后于众人，与别连衣并行，等了半天，岂料别连衣不言不语，无甚交代，引得林音染频频向他看去，别连衣扬眉：你看我作甚？

    林音染皱眉一时无言，她与别连衣并不相熟，因着裴誓的缘故不得不与之交会，本想着裴誓可能有回信，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不禁羞恼起来，加快脚步就要走。

    哎哎，急什么？给你别连衣慢悠悠地从怀中捏出一封信，扔过来。

    林音染这才稍展笑颜，接过信就要拆，又有顾忌，心下难耐，不觉来回摩挲信纸。

    别连衣看她跟个见了谷粱的小老鼠似的，笑道：想看就拆吧，附近没人

    林音染不疑有他，急忙拆开信，果是裴誓的笔锋，疏朗隽逸，铁画银钩，笔墨很少，比起林音染去信时涂墨满纸，裴誓的信不过寥寥半纸，简明扼要。

    林音染嘟囔着收起信，一言不发，也不理别连衣，径自走了。

    别连衣心下好笑，摇摇头，背着手依旧慢悠悠地走。

    连衣

    别连衣忽然睁大眼，怕什么来什么，松散的骨头都变得刚劲起来，随时准备逃跑。

    连衣，等一下，公孙鹂跑近，拦在别连衣身前：你躲我作甚？

    夏花夺目，尽绽眼底，还越靠越近，别连衣不耐烦地仰起头：风太大，没听清

    现在你听清了？方才那是林谷主公孙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近了，扬着娇媚的凤眼，丰唇微嘟：你与她很熟？

    您见我与谁熟了？别连衣嗤笑一声，抽出手，蹭饭的心情全无：劝你最好别动她，到时候惹恼了阿誓，封白都保不了你

    师兄？她与师兄什么关系？公孙鹂喜笑颜开，凑趣：不会见微山山头冒青烟啦，哎呀，你们怎么不早告知我，公孙鹂来回踱步，戏谑笑道：楚枫气死了吧？哈哈哈抚掌大笑，完全没有方才在会客厅时端庄淑态，恨不能跳起来笑似的：让她成日里与我做对，这下好，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治不了她，自有人来治她，一时欣喜无以言喻：真好，真好

    别连衣一眼将她看穿，薄薄的眼皮半睁半敛：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公孙鹂娇目一横，毫不心虚，气焰更高：我自然高兴令人欣喜之事咯

    见到林音染之前，对于别连衣她是势在必得的，不管别连衣飞多远，她都有信心抓回来。方才初见林音染，满怀的信心却一刻崩塌，天下美人何其多？却少有人能给她如此强的危机之感，林音染的美令人无法嫉妒，容貌有时甚至会成为护盾，令人不忍伤害，世上称得上绝色的，大多容色气质具备，公孙鹂见过，却没放在心上，林音染不同，她越内敛，就越引人注目。

    公孙鹂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美而不自知，除非一生不露容色，不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会告诉她，她很美。世间男子皆喜欢美人美而不自知，这些美人便装作不自知，毕竟美色也是一把利刃，女人也有野心，有求必要有谋。公孙鹂自负美貌，便觉得世间女子都该如此，不然就是虚伪，直到见到林音染，才发现，也有人不以美貌作刃的，因为她手中有利刃。

    她承认她慌了，美吸引不了别连衣，不同或许能够吸引他，人的审美或许能够同流合污，但是情爱之心很奇怪，公孙鹂甚至不怀疑别连衣有朝一日或许会爱上某个丑女，也未可知。不过，现在毋需忧心了，裴誓是别连衣的挚友，以别连衣的心气，就算有此心，也会被他自行早早扼杀。

    别连衣振袖而走，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公孙鹂功夫平平，自是追他不上。